晋蘅坐了半晌,方转过头来,看看她,眼里有些欲言又止的复杂,终是叹了一声,道:“我今晚先回去。”
苏辛不知他是如何离开的。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帐顶,像盯着一整片苍穹……
时隔三日,苏辛已不似初来王府时的新鲜好奇,倒是更好独处。丫头们实在觉得她与王爷的关系诡异得紧,谁也瞧不清,寻思着许是二人的别扭还未解开,但晋蘅已很久没来这院子,却是事实。
她们自然不知道三天前夜里的事。但即便是三天,苏辛也觉着有些长了。
她渐渐有些预感,或许一切就这样解决了,再过些时候,晋蘅就会着人送她出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她有些不甘,可是是她自找的,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苏辛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拿着那夜忽然掉出来的帛卷赏玩,那帛卷真是触手滑软,令人爱不忍释。那画上的女子倒也禁看,初看时不觉得怎么美,细看了这几日却发现别有一番风蕴。
苏辛第一眼见到这画像时曾当即就以为是晋蘅珍藏的情人,后来见晋蘅着实不认识,才放下心来,看那女子也才顺眼起来。
事后她不禁自嘲,是不是他珍藏的情人又与她何干?他现在再也不是那个对她还算有兴趣的晋蘅了。这一切,都拜她自己所赐。
她曾有一个神秘的老师,或许叫“师父”更合适,将她教成了一个半吊子的学生。若说她师父神秘得近乎“神圣”,她自己则是将那“神圣”学成了“神棍”……她师父说,那是一门引人入胜的神奇科学,她觉得这“科学”太过危险,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只敢小打小闹,最多来个“装神弄鬼”。
她师父从来是孤独的,甚至不被他所推崇的“科学”所认可,学院派权威斥责他为激进危险的狂徒,将他的理论和方法打为妖言惑众的伪科学。当然,他们没有用“妖言惑众”这么个很有喜剧色彩的词汇。
她觉得她师父大概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暗中收了她当徒弟。
她觉得大概也是因为她那个奇怪的师父,上天才把她丢到这么个无人可寻得见的时空。因为她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下落的人。
这次是她第一次郑重地用其所学,果不其然,很可怕。
她既为无端端改变了一个人的想法而内疚,好像自己是个不光明的小贼,也为改变的那个人恰恰是她所渐渐欢喜的而悲哀。偏偏,她所改变的又是那样一个想法……她渐渐恼开了。
她忽地敲了自己一记,为什么那么笨,当时只说送她离开不就好了?为何要用上“厌恶”那种字眼儿?
原因是复杂的,当时的那种情况,看见他对别人的怜惜,又听了他的那几句话,她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但她不愿承认,一转眼就给自己找了个伟大又慈悲的解释——若是只是那样告诉他送她走,他又怎会断了念想?到时虽忍痛送走了她,却只怕要伤心追忆一辈子了。她怎忍心?
苏辛如此在心中重塑自己形象后,得到了稍微的宁静。尽管她清楚得很,晋蘅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爱恋,谁也说不准,或许,就如他所一再强调的,如此对她,不过是“责任”而已。
苏辛仔细看那画像,女子站在一处池塘边,苏辛认出是西池塘。池塘上波光粼粼,极动感逼真。苏辛左右无事,索性从左下角一点点、一寸寸仔细看起,蓦地眼睛微睁大了些,稍蹙眉摇了摇头,许是颜料用错了几笔,将好好的碧波漾出了几抹蓝色,抬起头稍远些看去,正是一处微波毂纹。
苏辛兴趣缺缺,又朝女子的衣衫挂饰上瞧去。那女子一身浅碧,纤细若不胜衣,腰间长带上只挂着块玉佩,玉佩方正大气,倒是显出几分英气。苏辛撇撇嘴,咕哝道:“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都喜欢这种一把骨头的。”
当不再怀疑这女子是晋蘅的情人后,苏辛曾想到过红素说的晋蘅爷爷与谢双清的故事,再瞧瞧这画卷,虽不知具体年份,但已有些年头无疑了,不过这女子半点也无谢双清的潇洒,分明是个柔弱病美人儿。
想到“病美人儿”这个词儿,苏辛蓦地有些不舒服,她记得萧王妃曾这么形容过墨莲来着。
她不知道的是,萧王妃同样很不待见这四个字。
恒王府是自晋蘅的爷爷受封落成的,而经历了与谢双清的分分合合,苏辛断然不信还会有女子能被那个老老王爷珍藏如此。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晋蘅的父亲了,那个在这王府里连提都很少被提过的老王爷。
苏辛直觉认为这里一定有故事。
正将目光调向女子脸上,小翠忽地闯入,苏辛连忙将画像阖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放在一边,“什么事,这样慌张?”
“回姑娘,今儿是王爷的生辰,晚上宫里赐宴……”
未待她说完,苏辛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么大的事,只怕不是刚吩咐下来才对,你慌什么?”
小翠急道:“本来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是老王妃说小孩儿家过个生日还要惊动宫里,怕王爷惹来嫉恨,特特地入宫回绝了,皇上一想,便着几位交厚的王公大臣在咱府里给王爷庆祝……”
苏辛心说,“很好,姑娘我艺高人胆大,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果然马到功成,那晋蘅这么快便转了性,这些事连提都不提一下!”一笑,又打断小翠,“你究竟是奉了哪里的命要对我说什么?”
小翠一愣,脸上讪讪,“姑娘莫多心,近些日子小翠是看姑娘心情不好,连游赏的心都没了,只成日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许是想自己静静,才没敢来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