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拉半天,下定决心似的猛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对着他,幽怨道,'其实身为女子,有哪个不希望自己有美丽的容貌?可惜微臣自幼貌丑,所以才不得不以白粉遮掩。'
他的神色有些怔忡。倒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此时眼前的人,虽瞧不清她面容,但那双美眸晶亮异常,眼波流转,似怨似泣。他与她交流,最爱看的就是她的眼睛,往往是七分灵动三分慵懒,端的会说话一样。月色下的她,眸中淡淡的忧愁流淌,几分安宁几分悲伤,一时间让他也恍惚了,竟分不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其实,是真是假又如何呢,他看中的,从不是她的容貌。
他静静看她,心中似乎有什么慢慢荡漾开来,看着她的黑眸中尽是柔情,'朕从不是在意容貌的人。'
她心中冷哼一声,不在意容貌?骗鬼去吧!看他后宫的妃子有哪个不是美貌惊人?不过听了他这句话也让她恍然大悟了就是,他当然不会是为了容貌娶她,立她为后,看中的根本就是她的能力,想找个人为他打理天下。
那她岂不是根本算计错了方向?心中哀叹一声,不知道现在再扮出一副蠢样还有没有用?
他越来越炽热的视线几乎要烫着她了,那样深情的注目,仿佛就像在看着深爱的恋人一样,她说仿佛,因为知道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需要她。
这就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了。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大漠抬起头,迎上他灼热的视线,或者她更愿意称,那是一种猎人对未到手猎物的兴奋。可惜,她南玄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猎物,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皇上,从小到大,微臣一直有一个梦想。' 她淡淡笑,口气像是随意聊天。
'是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谈起自己,他有些惊,更多的是喜。
'微臣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他爱我,我也爱他。' 面对一个强势的人,有诚意的真话常常比有目的的谎话要有效得多。
他闻言神色微怔,她笑得那样安静而明媚,双眸也沾染上一层奇异的神采,眼前的女子,不再是那个手握重权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京师总捕,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期盼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一份生死相许的情。
'那,你找到了吗?' 出口的声微涩,他分不清自己心头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是。我找到了。' 她笑,眼前真的映出那男子的脸,俊雅的轮廓,细致的五官,淡淡的神色,温温的笑。他看着她,眼神总是温和沉静,像初春刚开封的小河水,像秋日午后闲散的阳光。
尽管他现在还未爱上她,但,她一定会让他爱上他。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刺痛了他,风见澈冷哼一声,'那爱卿可要考虑清楚了。在你的梦想跟好姐妹之间你要选择哪一个?'
'皇上,你若是真立了微臣为后,那淑妃娘娘该有多难过。' 他那么宠爱淑妃,应该也不是无情之人,何苦非对她执意相逼。
'淑妃的事你不用管!' 他忽然怒道。情绪的突然变化吓住了她,也吓住了他自己。他这是怎么了?他与淑妃青梅竹马,自小最宠爱的就是她,可是此时此刻,他不仅没有想到她,还非常不愿意听她提起她。他到底怎么了?
他深吸口气,冷冷道,'你要搞清楚,这就是一场交易,你为后,长河生,你不为后,长河死。'
转过头,对上她情绪复杂的眼,愤怒,懊恼,为难,痛苦,好多种感情在她眼中交汇,最后都化成眉间解不开的郁结。心头涌上不舍,他放柔口气道,'漠,朕不逼你。三个月后,朕听你的答复。'
交易(四)
自那日她入宫后,已有四日未曾再见过她。心里踌躇了再三,脚步仍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裴映风站在大漠房门前,右手伸出似要敲门,碰到门板迟疑片刻,还是悄悄收了回来。
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呢?
漠姑娘,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其实也不过才四天而已,可是他的心里为何就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好久没见到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巧笑倩兮的样子,一本正经骗人的样子,甚至是,捉弄他后爽朗大笑的样子……想着想着,他兀自轻笑起来。
唇边犹带一丝笑意,他终于上前,以指轻扣门,一下,两下,三下,过了许久,却是没人应答。
她不在?淡淡的惆怅在清秀的眉宇间漾开,抬首月明如镜,已是这么晚了,为何还未回来?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就这样回去?心里深处有声叫嚣着不愿,他知道,京师是她的地盘,不会有人动得了她分毫,可是,没见到她,始终是觉得不安,始终是无法放下心来。那么就一直等下去——等到她回来为止?
然后呢,他该怎么说?若她问他为何要等他,该怎么说呢?
心里忽然乱了起来,他跟着微微锁了眉头,为自己一时间孩子气的想法好笑,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关心朋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样想着,心中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信步走下台阶,想坐到旁边的凉亭内去等她,就见有道黑影正穿过拱门,缓缓行来。
黑影越行越近,很快到了跟前。月色褪去阴影,她慢慢地扬起脸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神色有些诧异,他却仿佛忽然被人掐住了咽喉,死一般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