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儿笑容可掬地道,尊客若是不信,何不看上一看?说着,将她们引至大堂中一个僻静的雅座处。这雅座四周垂了珠帘纱帐,不易被人窥伺,只留了一面朝向堂中高台。景宜安颇为满意,云巧见状,便掏出些金疙瘩赏给了侍儿。
侍儿领了赏钱,下去端了蔬果美酒来,伺候得更是尽心尽力了。
景宜安落座不久,就见那堂中的屏风后隐约现出一道人影,看身段,肩宽腰韧,端的是一派风流,就是不知其真容是否真的如侍儿说得那般。
眼见正主现身了,堂中气氛越发热闹起来。楼里的假父出来主持场面,一时间叫价的声浪此起彼伏,这场面是越炒越热,假父面上的脂粉都快压不住喜色了。
景宜安给云巧使了个颜色,云巧犹疑道:主子要买下这公子?可这秦楼倌人如何能进后内宅?更别说那公子的容貌还与郎君相仿。
云巧就纳闷了,宫里什么男人没有,皇上何必到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那侍儿吹嘘得也不知真假,我偏要看看这公子如何称得上有那七分神韵。景宜安道。
云巧只得讪讪去找了侍儿,她也只口头劝劝,哪指望皇上会听。
此时价钱已炒到近千匹绢了,那出价一千匹绢的富态女子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屏风,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她家祖辈在江淮经商,到她这一代已是富甲一方。如今朝中大兴卖官鬻爵之风,她便拉关系攀亲戚,好容易才买了个四品散官的职位。是以富商对那些王亲贵胄的财力也有几分了解,估摸着千匹绢就到头了。
如她所料,炒至一千匹绢时,叫价声已经寥寥无几。就在她以为要抱得美人归的时候,却听那假父道:有恩客出价千两黄金
富商恼火道:你这鸨儿莫不是刻意抬价?这永乐坊各楼各馆的头牌公子初夜也不过七八百匹绢,怎得千两黄金?
尊客莫要上火,非是奴刻意哄抬价格。假父欠了欠身,不紧不慢地道:乃是那方雅座上的恩客方才出价千两黄金要替兰泽赎身。
富商顺着假父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雅座周围有纱帘作遮挡,也看不清是何人在其中。这美人是享用不到了,但她却是对那豪掷千金的幕后人起了结交的心思。这财力真是让她望尘莫及。
正当众人纷纷遗憾此后再也听不到兰泽公子的泠泠琴音之际,景宜安已悄悄退出了大堂。假父向她奉承了一番,随即领着她穿过廊腰缦回的后院,停在了一间厢房前。
景宜安推门,一撩衣摆,趋步走了进去。她转过一个山水屏风,恰巧那传闻中的兰泽公子也转头看来
景宜安本觉得那侍儿纯粹在夸大其词,不料这一眼让她心头一震,若不细看,那一个晃眼她也许真的会将这俊眼修眉、丰姿神秀的男子认作皇兄。
男子朝她行了一礼,兰泽见过贵主。那清冽的嗓音好似泠泠泉水,淌进她的耳中。
景宜安将他打量了一番,这公子容貌与皇兄有七分相像,但到底是倌人贱身,神韵风度是分毫不及皇兄的。只是他那低眉顺眼之态仍是让景宜安心中升起了几分隐秘的快意。
明日我府上会将赎金送来,交于假父,你拿了卖身契自可离去。景宜安道。
兰泽略感错愕,他本以为这女子替他赎身是要将他纳作夫侍,不曾想她豪掷千金却对他无半分企图。
贵主之恩无以为报,兰泽唯有此身,愿为奴为仆以报主之厚恩。
不必。景宜安道。
还不知贵主姓名。兰泽见她要走,于是急道。
本就是欢场萍水相逢,何必知晓?
兰泽一怔,眼见着她要走出厢房了,又问道:贵主为何替兰泽赎身?
你既然顶着这张脸,就不该出现在这等烟花之地,任人糟蹋!景宜安丢下一句。她想到这般长相与皇兄如此相像的男子差点就要去伺候别的女人,心里头就窝火。
兰泽的自尊被她话里的不屑刺痛。他本也出身高门大户,只是幼年时家逢变故、满门被抄才沦落至此。
他自恃才高,又因姿容出众、仪表非凡,一直受那些世家女子追捧,就这么以清倌的身份堪堪保住了清白之身。而假父见他身价越炒越高,年岁也渐长,于是思忖着趁他名声正盛时卖出他的初夜,不然等那些世家女的热情过了便无利可图了。
景宜安从华章楼的后门里出来,马车早已候在了那儿。云巧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幸好皇上没打算夜宿青楼。马车刚要走,却被人拦住了,正是那兰泽公子。车夫的手已按上腰间佩刀,戒备地盯着那胆大的公子,只要他稍有异动,他的长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出鞘饮血。
还有何事?景宜安倚在车窗旁,懒懒道。
兰泽递给她一枚玉坠,这是奴自小戴在身边的,还请贵主收下,以此为信,今日之恩不敢相忘,必以为报。
景宜安看了看他的脸,还是将玉坠收下了。
马车扬尘而去,公子跪在地上朝马车离去的方向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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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皎皎云间月,皑皑天上雪句化用的是卓文君《白头吟》的首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