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闻,一滴滴热乎乎的水从她脸上流下来,落在他身上。他被吓坏了,吓得哭叫哀号起来。
她立刻把他放回稻草堆上,匆忙离开小屋,在身后锁上门。
可他还记得那宝贵的一刻,正如他记得卷心菜心甜甜的滋味,李子酸溜溜的滋味,记得苹果的松脆,还有油乎乎、香喷喷的烤鱼带来的快乐。
而现在,他看见的是火光照耀下的无数面孔。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从小屋中带出来,这也是他唯一一次离开小屋。他们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他。哦,原来人类是这样的长相。他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的面孔。对他来说,这一刻,一切都是如此新鲜,如此奇异。〃奇〃书〃网…Qisuu。Com〃篝火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们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拉着他来到那个人等着的地方。
利刃在火光中举起,群众发出欢呼。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也开始和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因为他感到高兴和自由。
然后,利刃猛地砍落下来。
影子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又冷又饿,住在一套玻璃窗内层结着一层冰霜的公寓里。那层冰肯定是他呼出的水汽凝成的。幸好昨晚睡觉时没脱光,起床时不用重新穿衣服了。从窗户旁经过时,他用手指甲抓了一下玻璃,感到指甲底下积满了冰,接着慢慢融化成水。
他努力回忆自己昨晚的梦,但除了痛苦的感觉和黑暗之外,别的都不记得了。
他穿上鞋子,心里琢磨着。如果没记错路,他应该可以穿过湖北面的那座桥到镇中心去。他穿上薄夹克外套,想起了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打算买件暖和的冬季外套。他打开公寓房门,'奇·书·网…整。理提。供'走到外面的木头平台上。突如其来的酷寒震得他的呼吸都暂时停止了。他吸一口气,感到鼻孔里的每一根鼻毛都冻得硬梆梆的。站在门廊平台,他可以欣赏到整个湖景。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白色冰冻湖面,湖岸边围着一圈不规则的灰色色块。
寒流的确过来了,千真万确。现在的温度可能在华氏零度以下,完全不是徒步行走的好时机。不过他认为,走到镇子中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赫因泽曼恩昨晚怎么说来着?走路只要十分钟?影子身材高大,腿脚也长,轻轻松松就能走过去。再说,步行还可以让他暖和起来。
于是,他出发朝着南边,也就是桥的方向前进。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咳嗽起来。一开始是干涩的轻咳,因为寒冷的空气钻进了他的肺部。很快,他的耳朵、脸还有嘴唇也冻得生疼,脚也一样。他把没戴手套的双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里,合拢手指握紧拳头,好暖和一点。他想起了洛基·莱斯密斯给他讲的明尼苏达州冬天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他记得特别清楚。那故事说的是在极其寒冷的一天,一个猎人被熊赶到树上,结果下不来了。于是他拉开裤子,撒了一泡黄色的尿,尿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冻成了冰柱。他顺着冻得比石头还结实的自己的尿冰柱,从树上滑了下来,获得自由。回忆起这个故事,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但就连笑容都觉得干巴巴的,紧接着又是一阵干涩痛苦的咳嗽。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了一阵,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公寓楼和他之间的距离,比他想象的短得多。
他这才发现,步行进城的决定是个错误。但是他离开公寓已经三四分钟了,已经能看见湖面上的桥了。他琢磨着:到底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掉头回家(可回去之后又怎样?用没接通的电话叫辆出租车过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提醒自己,公寓里可是没有任何食物的)。
他只好继续走下去,同时把对气温的估计更降低一些。现在是零下10度?零下20度?也许是零下40度。华氏度和摄氏度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温度计上的指示点罢了。也许天气并没有那么冷,只是北风刺骨。风更猛烈了,持续不断地刮着。从北极而来的寒风越过加拿大,从湖面上凶猛地刮过来。
他有些嫉妒地回忆起那些装填化学物的手脚保暖垫,真希望现在就拥有它们。
他估计他又走了十分钟,可桥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他实在太冷了,甚至冷得无法打颤,连眼睛也冻得生疼。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寒冷,简直是科幻小说中才存在的寒冷!这一切肯定是发生在水星的背阴面,也可能是岩石林立的冥王星,在那里,太阳只是一颗遥远的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偶尔从他身边经过的车子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像太空飞船,是用金属和玻璃制造的小小的冰冻盒子,里面居住着穿得比他暖和的人。他脑中响起一首歌,那是他妈妈喜欢的一首老歌,叫做《漫步在冬之仙境》。他紧闭嘴巴哼着调子,随着旋律节拍继续迈步走着。
他的脚已经丧失了所有知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黑皮鞋和单薄的棉袜,开始担心自己会得冻疮。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次徒步出行简直就是愚蠢至极。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像是渔网,冷风可以直接吹透,冻僵他的骨头和骨头里的骨髓,冻僵他的眼睫毛,冻僵他胯下最温暖的地方,让睾丸都冷得缩回到骨盆内腔里。
继续走,他鼓励自己,继续走,等我回家之后,就可以好好享受了。他脑中又开始回荡起一首披头士乐队的歌儿,他调整自己的步伐,跟上音乐的节拍。可当他开始随着音乐哼唱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断哼唱的居然是“救命”两个字。
他差不多就要走到桥边了。那以后,他还要过桥,过桥后再走十分钟才能到达位于湖南边的商业区——也许需要的时间还会更久一些……
一辆黑色汽车从他身边经过,减慢速度,排气管里冒出的烟变成了一股白色浓雾。车子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一扇车窗摇下,水蒸汽从车里面冒出来,和汽车排气管的烟混在一起,仿佛巨龙喷出的鼻息。“你没事吧?”车里的警官问。
影子的第一个直觉反应是应该说:“是的,一切都好,谢谢你长官”。可惜太迟了,他已经开口说话了:“我想我快冻死了。我打算走到湖畔镇,买食物和衣服。可我对路程距离的估计看来大错特错了。”——其实,他只是在脑子里想着说那些话,真正说出口的只是“冻——冻死”,还有牙齿打架的声音。然后,他又补充一句:“抱——抱歉,太冷,抱歉。”
警官打开车子后座门,对他说:“你进来坐一会儿,暖和一下,怎么样?”影子感激不尽地爬进车子,坐在后座上,摩擦着自己的双手,希望手指头不会得冻疮。警官坐回驾驶座位,影子透过车内隔离用的铁格子观察着他,同时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忆起上次坐在警车后座上的情形,也不要在意后座上没有从里面开门的门把手,只管把注意力集中在让双手恢复知觉上。进入温暖的车内,他的脸在痛,冻得红肿的手指在痛,连脚趾也痛了起来。影子觉得疼痛是个好征兆。
警官启动了汽车。“原谅我实话实说,”他没有回头看影子,只是声音大了些,“可你这么做实在太蠢了。你没有听天气预报吗?今天这里降温到零下30度。只有老天爷才知道那股寒流中心有多冷,也许零下60度,零下70度。不过我想,你要是在零下30度的天气跑出来,气温再低都不怕了——早冻死了。”
“谢谢。”影子感激不尽地说,“谢谢你停车照顾我。非常非常感谢。”
“今天早上,一个住在莱茵兰德的女人穿着睡袍和拖鞋出来喂鸟,结果被冻僵了,真的被冻僵在路边。这会儿正在危重病房里呢。今天早晨电视新闻里播过了。对了,你是新来的?”虽然是提问,但这个人显然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昨天晚上坐长途巴士过来的。本来计划今天先买些暖和点的衣服、食物,还有一辆车。没想到天气会突然变得这么冷。”
“没错。”警官跟着说,“连我也吃了一惊。看这阵势,真用不着担心全球气候变暖的事儿。对了,我是查德·穆里根,湖畔镇的警长。”
“迈克·安塞尔。”
“嗨,迈克,觉得好点了吗?”
“暖和多了。”
“想让我先带你去哪儿?”
影子把双手放在暖气出风口上取暖。手指火辣辣地疼,他只好把手移开,让它慢慢恢复正常。“你能把我在镇中心放下来吗?”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只要不是让我开车去帮你抢银行,载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没问题。你就理解为这个镇子特别殷勤好客好了。”
“那你建议我们先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