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就是这样,天地要杀人,妖兽要杀人,连人也要杀人。
郑到的木筏快散了,周围人都远远地躲着他,因为胡屠夫的举动,郑到被孤立了。他手段有限,此时不得不依靠别人帮忙,还好他心中有人选。
柳春龙与柳小梦的木筏被粗壮的藤蔓连接在一起,看起来还较为稳当。郑到还算灵活,小风咒方向不断改变,木筏闪避着攻击,在水面划出弯弯绕绕的曲线向柳家兄妹靠拢。整个过程中其余人都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生怕他木筏散架然后突然发难。
远远的,柳春龙也看见郑到正缓缓靠过来,在一头身披坚甲的妖兽撞入青叶回旋的旋风中被划成破麻袋后,柳春龙使用了藤蔓术。手臂粗壮的藤蔓,绕着郑到的木筏缠上了几圈,看起来稳固不少,两人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话语。柳家兄妹与郑到之间依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这种生死时刻,柳春龙不敢保证郑到会做出什么来,虽然二人同行时以兄弟相称还有说有笑,但他绝不会因此就对郑到放下戒备。很久之前他就学到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根本就经不起考验。”
郑到也把握着分寸,他知道这种程度的帮助,几乎已经是柳春龙的极限了,他是聪明人,也没有过于靠近,挑拨柳春龙的底线。两方已经心理上交锋一轮了,柳小梦却浑然不知,还抽空冲郑到笑了笑,看见这个笑,郑到一直皱紧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一点。
利箭依旧向着前方深入,它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仙岛!不过此时,这支在血肉中穿行的利箭却仿佛撞上了坚硬的骨头,一时间停滞了。
利箭最坚硬的头部,南定武,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那只汇灵期妖兽,体型却出奇的袖珍,像一条银色长枪,它的撞击带着无坚不摧之势,也只有南定武才能与它纠缠。既然南定武都已停下,剩下的人便更不敢上前,他们只能撑住,只能等,等这个威严的男人,这个以区区散修之身夺得论道大会前八名的男人,等他突破这根坚硬的骨头,为众人开出一条路来。
因为此时此刻,只有他才行。
漆黑的背脊从四方逼来,各种属性的法术光芒在海面上闪烁,这是关乎生存的战争,人与妖兽一起嘶吼着,放出最狠毒的绝技,誓要将对方灭亡。
如果一个团队里的人相互信任,通力合作,那这个团队就能发挥出数倍于各人相加的力量;若是团队成员只顾自己,毫无配合,那它也能发挥出一倍的力量。可要是团队里出现了叛徒,那么团队的力量将十不存一,土崩瓦解只在片刻。
就在众人如此艰难的时刻。
三处位置,三支带着诡异螺旋的水箭混在妖兽骤雨般的远攻法术里,直指三人,南亩耕夫、柳小梦、方子逸。何等隐蔽又深邃的杀机,这就是淮河三鬼,混乱中最阴险的掠夺者。
最先发现的是柳小梦,柳家的《木灵功》能增强灵魂,配合心眼咒,赋予了柳家兄妹二人顶级的侦查能力。一阶木甲咒马上成形,但改良水箭术的威力又岂是普通一阶法术能抵挡的?水箭钻入青黑木甲,溅起几点木屑,一个呼吸之后,柳小梦分明还安然无恙站在木筏上。只有郑到看见了,水箭似乎触发了什么东西,白光一闪而灭,那东西保护了柳小梦。郑到心中思索:“看来柳春龙还是忌惮东风安口中‘凶’的预言,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宝贝保护柳小梦。”
再说方子逸,他虽没有柳小梦发现得快,但雷遁术赋予了他顶级的速度,他的身影伴随着蓝色电弧,瞬间躲过。然后他从掌心发出一道白色闪电,直指水中某处。三鬼之首的恶鬼张连胜,拿出一只盾牌法器抵挡了攻击,然后水遁加隐匿身形的水衣术,他又再次消失在了方子逸的感知之中。
南亩耕夫,直接被水箭穿心而过,可怜他练气巅峰修为,闯荡修仙界多年战斗经验丰富,本来还有一身手段未使,却被人暗算偷袭致死。一股凉意凉到全身各处,那颗紧张的疯狂跳动的心已经被射穿了,再也跳不动了。仰身倒下时,水洗般的蓝天,放起了走马灯。
幼年时的父母早逝让他早早就学会了独立。很小的时候他便能扛着锄头,去地里刨出供自己生存的粮食。
慢慢的,他成年,长得身强体壮,能打理的土地也越来越多,也可以养得起更多的人。他是个孤儿,娶了邻村的一个哑巴。生了五个孩子,夭折了两个。
他的一生都耗费在这片土地上,他刨出的粮食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哑巴媳妇,还养大了三个孩子。生活总是很忙碌,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晨喂一次鸡鸭,然后除草除虫打理土地,中午吃了饭接着劳作到落日,回到家再喂一次鸡鸭。
春天时下种,秋天时收获,不知重复了几个春秋。健壮的身体萎缩了起来,黑发也磨成了白发。生活就是这样,他习惯了。
直到一次翻找农具的时候,他在一堆杂物中再次看见了那本灰扑扑的书。他便不再找了,拿起那本书,走到外面,蹲在门槛前借着阳光看着。
那是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大冷天的,他去开垦一处荒地。汗流浃背时,他挖到个铁盒,里面躺着这本书。铁盒拿去卖了,书随手一丢,就过了几十年。
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看见那些黑色的笔画,他感觉重复的生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这是个新玩意儿,在这么老的年纪,在这个腿上还患有风湿的年纪,他的心竟然因为这个新玩意儿微微颤动起来。
翌日他照旧扛着锄头出去,却没有劳作,他骗了哑巴媳妇。
私塾先生出来时,他便挽过先生的手,将几个鸡蛋递给了先生。
他有些风湿,牙齿掉了几颗,天冷了就咳嗽个不停,身上一堆老毛病,力气也越来越小,或许没几年可活了。他想了解点新玩意儿,本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此时他的心竟突突跳起来。
这是一个春日的早晨,初生的太阳为万物赋予生机,一只燕子在池塘边衔起一团新泥,飞过劳作着的农民们的头顶,飞过刚长出嫩芽的树枝,落在一处屋梁上。屋子里传出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屋子外两鬓斑白的消瘦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饱经风霜的手指在书面一旁,对照着画着书上的三个字。他回忆私塾先生的话,缓缓念出了那三个字:“养生决。”
人力有时尽。终于,捡来的寿命也用完了,南亩耕夫轻轻闭上眼睛,在此众生血战之时,只有他一个人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尸体落入水中,透明人影干净利索地拿走了他的储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