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十二月,京师寒意愈深,已到了围炉取暖的季节。
聂府陇水阁内的院子里,几株虬枝老树围在游廊后边,树叶零落,全然不见春日里的枝繁叶茂,隐隐看去,就连树根都似生出腐败之迹。
刘氏身着水红色绣花袄倚靠在榻上,身上拥着一个汤婆子,身旁的丫鬟翠竹正拿捣碎的凤仙花汁子给她做着蔻丹。刘氏即便上了年纪,仍然骨肉匀停,纤秾合度,远远望过去,如画中人一般绮丽。
刘嬷嬷甫一进门便见到这雍容华贵的一幕,心中不禁暗叹这个夫人的好颜色,也难怪这么多年,老爷虽抬了几房姨娘,却无一人宠爱能越过这位夫人。
刘氏听见刘嬷嬷进了屋子,头也不抬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回话?”
刘氏的语气可算得上是温和,可落到刘嬷嬷耳中却没那么悦耳。别人不知,她可是知道这个夫人的手段的。若后宅里有人办砸了事,便是万劫不复。以前有个丫鬟不过是不小心将热茶洒到她身上,便被卖进了下等窑子,活生生被折腾死了。
她朝着刘氏恭敬地福了一礼:“夫人,因霍家近来都在办丧事,为掩人耳目,老奴那老乡也不便托人出来传话,直至昨日才传来消息。据她所说,那日霍家大小姐身子抱恙,一直在屋子里静养。”
闻言,刘氏抬眸扫了刘嬷嬷一眼:“哦?可有人亲眼见到她一直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刘嬷嬷心神领会,挤出一个灿笑:“夫人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老奴的老乡说,那日她随宁国公夫人去霍家大小姐的院子探病,结果里头的丫鬟却推三阻四,并未让她们进屋。她第二日再见霍家大小姐,身子瞧着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病去如抽丝,怎么前后两日,病势就能相差这么多呢?”
刘氏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怀林里的少女应当就是霍祈无误。否则,亲娘去探女儿的病,又哪里会有被赶出来的道理?定是人不在府中,丫鬟帮忙遮掩一二罢了。
如今,霍羡遇刺一事的责任全都让霍炽这么个死人背了,再不济还有一个镇远侯府在前头背锅。按理来说,此事已一锤定音,该死的人也都死了,聂家摘得干干净净。
可她心里却还是隐隐有股不安。
别人怀疑霍炽的死是镇远侯府杀人灭口,可她知道,镇远侯府绝没有这样的动机,毕竟怀林一事袁家明面上根本就没出手,本就是聂家的替罪羊。
那霍炽到底死在了谁手上?
据李四所说,霍祈那夜并没有随着刘羽直接撤退,她完全有这个时间差去了结霍炽,如果真的是霍祈动的手,那她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逻辑便说得通了……
如果真是霍祈动的手,霍炽死前会不会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越往深处想,她心里寒意越重。她一边恼怒聂儒此事做得冲动鲁莽、不干不净,一边心焦气躁地想着怎么为聂儒这件蠢事擦屁股。
这世上只要还有一个可能知晓此事的人,她就一日不能安枕。她绝不允许有任何逃脱她掌控的事情发生。为保万全,一定要拿捏住霍祈。
聂钦说霍祈留不得,可若直接杀了霍祈灭口,霍如海定会不死不休找出凶手,反而会给聂家留下隐患。还不如想个法子让霍祈生不如死,永远无法说出此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刘氏脸上神情缓和下来:“翠竹,快到二小姐的生辰了吧?”
刘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聂儒,乃嫡长子。女儿聂莹,在聂家小姐中排行老二。聂儒虽不成器,可聂莹行事却颇有几分刘氏年轻时的风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师中名声甚好。
翠竹跟了刘氏好几年,对刘氏也有几分了解,一见刘氏的神情,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她低头诺诺道:“还有二十日,过了生辰,二小姐便满十六了。”
“今年二小姐生辰得办得隆重些,邀请各家的夫人小姐来聚聚,也好让二小姐在这些贵人面前多露露脸,积攒点好名声。”刘氏低头欣赏了一番鲜红的蔻丹,不甚在意道,“切记,宁国公府那边,除了宁国公夫人,还要单独给大小姐递张帖子,把礼数周全做到明面上来。”
这样,她不来也得来。
话毕,她又将视线移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刘嬷嬷:“去吏部尚书府上传个口信,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方氏,请她立即过来一趟。”
刘嬷嬷低声应了,眨眼间就出了屋子。
或许是因为刘嬷嬷自知上次传信传慢了,恐惹刘氏不快,这次倒是很快就将刘氏的口信带到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氏的轿子便停在了聂府门口。
方氏是刘氏的堂嫂,如今吏部尚书之妻。她生了张圆脸,耳垂肥厚,可眼睛狭长,眼角仿佛被筷子夹着似的。樱桃小嘴薄薄一片,偏嘴角尖锐,本该生得憨厚的面庞便显出几分尖刻。
她被刘嬷嬷带着进了陇水阁,刚见了刘氏便坐下询问:“妹妹今日好兴致,怎么突然找我来府上做客?”
方氏知道刘氏做事向来有章法,今日突然派人来传口信,又说是重要的事情,那必然不是小事。因此,她一得了消息,换了身衣裳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刘氏笑了笑,屏退左右后才缓缓开口:“还不都是为了方哥儿的婚事吗?”
刘氏这句话算是直愣愣地说中方氏多年来的心事了。京师城中无人不知,她儿子刘方荒淫无度,名声早就坏了,因此已过而立之年都未曾娶妻。
若放低身段,娶了平民小户家的女儿,方氏便觉得拉低了吏部尚书家的门槛,说出去跌份。可但凡有点底子的官家,又不会愿意将女儿嫁进火坑。从刘方及冠开始,她找媒人说了几十门亲都没成功,刘方的婚事显得愈发尴尬起来。
方氏一听此事便振奋了精神,试探道:“妹妹这是给方哥儿相中哪家府上的姑娘了?”
“嫂嫂觉得宁国公之女霍祈可还能入眼?”刘氏抿了口茶,柔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