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那个少年的脸色泛起情不自禁的酡红,但是他的表情却不只是羞怯。那双翠绿晶莹的眸子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让他想到位于尼可欧北端的“绿魔鬼”瀑布。
那是他最喜爱的景致之一:看似纯净清凉的滔滔水剑,其实蕴藏着高强度的酸性。总有许多不知情的爱慕者在沐浴到绿色泉水时,惨痛地领教到表象与意志的极度分裂。
“诚实一点,看看你的身体告诉你的:那才是真相,你极力抗拒的真相──”
在剎汶特的梦中,总是反复出现一个痛苦的景象:她自己像是被催眠一般,僵直地站立着,直勾勾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冷笑着伸出那只致命的金属爪子,刺入雷吉那高挑的身体,掏出零碎的内脏残屑。问题是,那个恶魔鬼、那个死不了的怪物,还是一径睥睨着她,充满嘲弄与爱欲的笑意并未从她鲜红饱满的嘴唇退去。
接着,雷吉那的双手环抱着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她自己,金色的瞳孔内横溢着非人的光芒,得意地咧嘴笑起来,说出那段令她头皮发麻的话语。紧接着,她用力搂住她,贪婪的唇齿探入她的嘴里,尽情地侵略、探索。
“很棒吧,我的小女孩。这是你真正想要的,而我会给你更多,更多??”
以某种近乎迷惑的骇然,剎汶特注视着雷吉那缓缓拔去贯穿在她胸腔的雷射鎗头,连带把她的人造手臂整个自肩膀处扯落。陷入完全的无助,她被眼前这个狂野残忍的情人整个吞没。她的拥抱不只是强制性的征服与占有,更是致命的伤残──
起初,她分不出那种潮湿的感受来自何处。到了刺痛与战栗的节奏灌满她的全身,她才愕然看见雷吉那的身躯长出大小不等的尖利铁刺,将她整个身体牢牢地锢住。最可怕的是,自己身上最潮湿的部位,并不是她那些被穿刺的滴血伤口,而是抽动不休、强烈痉挛的下体!
“是的,你逃不掉的。无论我是死是活,我的某一部份永远生长在你的体内,让你无比地痛楚,而且狂喜。”
“不!滚开,不要碰我!”
“没事了,那只是个恶梦,小汶。”
剎汶特的手伸出去,轻轻地推开她身旁的人。在这种时候,她承受不起另一具身体的碰触──无论是谁。
“铁十字”的基地外形是一座以十字螺旋为轴心的银黑双色人造卫星站。这个漂浮于迦浓星云的人工星体,吸收了邻近恒星──夜林──所发散出的猫眼黄光泽,洒遍了这间有着圆顶天窗的寝室,也将剎汶特的惊悸神情渲染成一片不协调的兽眼色泽。
剎汶特拉起被单,缩着身子,将下巴抵住膝盖。她的声音是余悸犹存的细嫩:“对不起,又把你弄醒了,小雅。”
她身边的女子也跟着坐起来,浓密的红发稍微拂过她的脖子。剎汶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自从你回来以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真的不能够告诉我吗?”
剎汶特好像被暗算到要害,胃部颠三倒四地搅拌着。她摀住嘴,生恐自己不小心呕吐出来。
珊曼雅──铁十字的领袖,也是她长久的情人──以某种混合着了然与心痛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面对那双擅长于洞悉她的橙色眼睛。虽然她知道,其实什么都瞒不过珊曼雅。毕竟,那些沾血的回忆也是她们共享的过去。
“唉,你真的忘不了过去?忘不了她?”
剎汶特的思绪变得一片空白。她狂乱地想着,想找出一个不那么可怕的回答。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珊曼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有几撮早已被冷汗浸湿,可怜兮兮地黏在额头上。
“你应该知道
我想说些什么──这是我们必须一起克服的东西!不要再这样子折磨自己了,不要把我推开。让我帮助你,让我??爱你!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剎汶特扯动嘴角,不无嘲弄地苦笑起来:“难道你以为,只要我们说出一个魔法符号,以前的纯真岁月就会乖乖地回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珊曼雅以令她讶异的耐心,毫不动怒地说:“我所希望的,只是你能够和我分享你的痛苦,以及一些你无法独自面对的经验。”
奇怪的是,这完全不像她──那个脾气激烈、言辞凌厉的“复仇女神”。即使在珊曼雅最温柔的时刻,剎汶特都可以感受到她体内汹涌的火焰。但是,经过这段别离的时光,珊曼雅似乎变了,变得让她不知所措。她的爱意与体贴就像是永不枯竭的水瓶,随时可以泉涌而出,抚慰她心爱的女朋友。
是的,每个阶段的生命都随时在流变。珊曼雅成长了,她不再是剎汶特离开前和她大吵一架、怒火中烧的任性女孩。如今的珊曼雅俨然化为一个成熟的情人,可以包容她的缺陷与伤口。可是剎汶特还不确定,是否能够将自己内在的破洞都暴露在她眼前?
她的牙齿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珊曼雅,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故事里那个爱上冥王星的主角,她和死神之间的最后战争,必须由自己来对抗。我爱你,可是我必须自己处理我的冥王星,直到她的魔力死去,如同她的肉身。”
珊曼雅的手指触及她的嘴唇,彷佛以这种亲密的方式,她接收到剎汶特的真正要传达给她的讯息。剎汶特笑起来,她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心爱的人的触摸是多么刺激而舒畅。
最后,她们都沉默下来,在相同的猫眼黄夜光的俯照下,以某种细腻的激情,她们摸索着对方的身体,逐渐进入某个言语已被遗忘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