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石磨,他除了在自家院子里留了一个外,剩余的六七个,打算分配给各里族长、里胥带回去,开设小磨坊。日后还要在乡寺处,开设以牲畜拉动的大磨坊。
同时无恤又规定,所有国人、野人都有权租用石磨。当然,以后可不能次次免费,毕竟石磨有磨损,匠人还要重新制作和修补。十斗菽豆,交付一斗作为代价,就可以开磨,而各里又要将所获的一半,也就是二分之一斗上交乡寺府库。
这一代价并不算高,却可以让各族长和乡寺多出一笔收入,税不加增,而府库却得以充实,国野民众非但不会抱怨,反而会加以颂扬。今年因为代田法的精耕细作,菽豆产量增加了五成,这也意味着,自此以后,成邑几乎所有人都能吃上新鲜的豆制食品。
可别小看这东西,原料简单,工艺也不复杂,制出的产物却可以被当成肉食的替代品。味道和口感比以前的豆饼藿羹强了无数倍,让成邑吃不上肉的国野民众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这就是无恤所推崇的,与民同乐,方为真乐!这才是在成氏倒台时,国人们齐唱的“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的真谛。
不过,治理两千多人的一小乡,他能事必躬亲,耐心经营。若是范围扩大到整个下宫,整个赵氏,就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了。
但后世的孟子说过一句话:“挟泰山以超北海,曰吾不能,是不能也;为长者折枝,曰吾不能,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无恤想做一个有为的乡宰、领主,至少目前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只能算是“为长者折枝”罢了,何乐而不为?
不过,对面的赵广德却依然有些不解,他询问道:“堂兄,弟虽然不知农稼之苦,但也晓得,豆花豆腐再好吃,也不能当正顿,只能作为副食,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打制那么多石磨么?”
无恤右手两指捏起一枚写着黑色晋篆“卒”的木质棋子,轻轻地落在木制棋盘的河界对面,口中答道:
“落子无声,一枚过了河界的小卒,只需要埋头前进,就能搅动整个棋局。等到入夏麦熟之后,堂弟就能明白了,这磨菽豆,只是燕飨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
做出了好东西,赵无恤也没有私藏,之后几天,他就让竖宽、侍女媛驾着辎车,拉了一架石磨,还有几袋菽豆前往下宫,教庖厨制作方法,想为姐姐季嬴的案几上也添加几道可口小吃。
当然,这些东西,是没法和春秋卿大夫们精致的珍馐相提并论的。虽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胜在新颖和淡雅,可以让吃惯了鱼肉的贵族换换口味。
下宫鹿苑,裹着红色深衣的美人,正优雅地曲身坐于蒲席之上,面前的筵几上摆着一个木碗。
和甜咸通吃的赵无恤不同,季嬴独爱甜食,柔嫩洁白的热豆花中拌入了蜂蜜、梅干、枣泥。她纤纤素手持商匕,匙起一勺递入樱桃般的口中,用宽袖掩着嘴贝齿微动,一对好看的杏眼顿时眯成了月牙状。
“很是可口,不愧是阿弟想出来的制法……”
不过,比起眼前的食物,季嬴对于弟弟在领邑的生活,似乎更关心些。
“无恤做事认真,半年来忙于乡务,是否有好好地进朝食飨食?”
“他个子是否长高了些,衣物是否破损,需要我为他添些夏衣么?”
“他这个人,对琐屑小事没什么耐心,沐浴后总不好好握发甩干,就那么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可有过风寒不适?成邑偏僻,想来没有整日供应的热汤,你可有替他准备?”
一通话问下来,前面的,媛还答得上,后边的,就一问三不知了。
原来赵无恤自从发现她和自己的亲卫穆夏有一丝暧昧后,就刻意不让她贴身服侍,这些事情慢慢地都由侍女薇去做了。
季嬴听罢,微微颦眉。
“你是说,在无恤屋中侍候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在成邑救下的殉葬隶妾?”
“唯……”
“她长得美么?”
侍女媛愣了一下,愣头愣脑地答道:“美……比媛要强,可比起君女来,就如同野花想和海棠相比一般。”
季嬴轻轻一叹:“但有些人,就是更喜欢野花,不爱海棠,也说不定。”
侍女媛感到了君女的情绪变化,悄悄地抬头观看。
却见一向以淑女形象示人的季嬴,像是赌气一般,又将甜豆花狠狠地吃了几口,商匕咬在红唇中,嘟嘴思索着什么。
良久,她才挥了挥广袖道:“也罢,你回去吧,日后要细心照料无恤起居,不得怠慢,若有什么事,可差人回来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