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开林正在犹豫,是否等那人跑来,把他拉上机。而就在这时,锡克族战士已经出现了,至少有两百人,一下子从机场大厦,涌了出来。看来,这一群战士并不急于要屠杀他们的猎物,出来到了空地之后,还先列成了队,然后再放枪,枪声过后,又有几十个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辛开林抬头看一看远方的那刹间,那个人又奔近了十公尺,辛开林从来也没有看过一个人脸上肌肉会这样剧烈颤动的。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了决定,尽管情势危急之极,还是将这个人拉上机来。
辛开林决定这样做之后,身子向下垂,伸出一只手去,叫道:“快点!快点!”
那个人实在不可能再奔得更加快了,他拼命在向前奔着。托着那只木箱,辛开林又叫道:“将那只鬼箱子扔掉!快点!”
那人不知是听到了不依从,还是根本没有听到辛开林所叫的话,但是他却正迅速接近着。
二十多公尺的距离,以那个人奔跑的速度而言,实在要不了多少时间,可见情况变化得实在太快,令攀在机舱口的辛开林,觉得死亡和不幸,正在迅速地接近。
寇克的飞机,和他的飞机相隔五六十公尺左右,寇克已经上了飞机,他是立即发动引擎的,因为四只螺旋桨,已有三只,开始在凌厉转动。
可是,也由于寇克的飞机,停得离机场大厦比较近,那批拼命在逃避锡克族武士追杀的市民,已经奔到了寇克飞机的旁边。
那时候,人看起来已经不象是人,只是一群可怕已极,为生命挣扎的生物。那些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飞机上面爬,有的攀上机身,有的爬上了机翼,有的更不顾一切,跳起来,抓住了开始转动时,转动得十分缓慢的螺旋桨。
辛开林可以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窗,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寇克,现出了一种极度彷徨无依的神情来。螺旋桨的转动在逐渐加快,攀住螺旋桨的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在螺旋桨的转动之中,那些人被摔出去,直挺挺的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七八个人被摔了出去,但又有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来抓螺旋桨。
同时,那队锡克族士兵,也已经发现了机场上居然有两架可以飞行的飞机,他们一面发出呐喊声,一面放着枪,也向前奔了过来。
辛开林看到,另外有一股平民,向着自己的飞机奔过来,他惊惶地大叫起来,也就在这时,那个人已经奔到,他双手托住了那只木箱,用力将木箱向机舱内一送,辛开林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提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滚跌在机舱内,辛开林甚至已没有时间站起身来,他连滚带爬,向驾驶舱爬过去,立刻发动了引擎。
引擎转动着,他匆忙坐上了驾驶位,陡然之间,听到无线电通讯仪,传来寇克充满了绝望的声音,道:“我不能!我不能起飞!”
百忙之中,辛开林向旁看了一眼,他立时明白了寇克所说不能起飞的意思,并不是他的飞机机件有什么故障,而是他的飞机上,已经爬满了人,至少超过一百个。令得他的飞机,看来象是爬满了蚂蚁的一只昆虫一样。
爬在飞机上的那些人,或许以为,飞机起飞,可以将他们带走,逃过锡克族战士的杀戮,但是寇克却知道,飞机只要一移动,那些附在机身上,机翼上的人,非全部都摔死不可。
辛开林对着通讯仪大叫:“寇克,起飞!起飞!”
在他叫嚷的时候,他看到寇克的飞机螺旋桨,打到两个妇人的身上,那两个妇人立即全身喷出鲜血,身子看来也不再像是一个人。同时,辛开林也听到寇克的哭泣声,寇克一面哭,一面叫:“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辛开林的心在抽搐,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但是他实在没有法子顾及寇克,他只好一面像发了狂似地大叫:“快起飞!快起飞!”一面迅速地按下许多仪表掣,令得他驾驶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向前驶去。
当他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移动之后,那股追上来的平民,已经追不上了。辛开林看到他们颓然停步,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漠然,反倒不是悲苦,只是茫然的绝望,那种像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起来比任何悲苦更甚。
接着,枪声又响起,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尸体一个踏着一个。而寇克的飞机始终停着不动,无线电通讯仪中传出来的,是寇克的抽泣声。
辛开林驾驶的飞机,速度越来越高,锡克族的士兵向飞机开枪,射中了机身,当辛开林终于拉高机首,使飞机离开跑道之际,他甚至可以听到士兵步枪上的刺刀刺过机腹时所发出的声音。
辛开林绝对清楚,他这时所使用的操作方法,是极度危险的,根本不是被驾驶的飞机所能负担的,飞机可能在下一秒钟,就在空中爆炸!但是无论如何,比起不能起飞来,要好得多了。
当飞机在急促上升之际,几乎飞机上的每一部份,都在发出轧轧的怪异的声响,但是飞机终于在升高,等到辛开林认为己到不足够的高度,拉平机身时,他向下看去,看到寇克的飞机还停在跑道上,而飞机旁,已经围满了锡克族的士兵。
在阳光下,锡克族士兵步枪上的刺刀,闪闪生光,恰好在寇克的飞机旁,形成了一个光环。
辛开林一直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在呼叫着寇克,甚至到这时候,他仍然认为寇克是有机会起飞的,因为螺旋桨一直在转动,只要飞机能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就有机会可以离开。
辛开林听到寇克的抽泣声。辛开林还在不断地叫,当他听到了两下锡克语的叱喝声之后,他知道完了,锡克族的士兵已经登上了飞机,接着,连寇克的抽泣声,也听不到了,显然,无线电通讯仪,已经遭到了破坏。
这时,他的飞机在逐渐升高,下面机场中的情形,已经被云层所掩盖,看不见了。辛开林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心直向下沉。十分钟之前,他还和寇克一起懒洋洋地坐在没有人的机场餐厅中,但是现在……他真不能想像刺刀刺进寇克身子时的情形,寇克临死之际,不知还讲了一些什么话?
寇克完全有机会起飞的,他连连叫着不能,是他不忍心由于他的起飞,而令得附在机身上的人摔死。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过,那些人根本摆脱不了锡克族士兵的屠杀,他自己的牺牲实在是无意义的!
或许,他决定了这样做,会使他的内心感到安慰,感到自己做得正确,那么,在临死之际,会觉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如果换了自己是他——辛开林想,如果自己的飞机上也爬满了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辛开林的思想,紊乱到了极点,以致一时之间,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直到那个人忽然开口,他才震动了一下,向那人望了一眼。
那人在拖着木箱奔跑过来之际,脸色是煞白的,可怕的。这时,他看来已回复了镇定,但是脸上仍然还有许多细小的汗珠。那自然是由于刚才他将生命之中最后一分力量也便了出来的原故。
那个人道:“你的朋友是一个好人,他……他是一个好人!”
辛开林又是一阵难过,向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那个人叹了一声,道:“人,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心变了,变得像现在这样,真……真可怕!”
那人的语音很低,也充满了感慨。在当时的那样的情形下,辛开林对于那个人的这种感慨,非但不起共鸣,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反感。他仍然没有反应,那个人却还在继续道:“幸而不是所有的人全是那样,还有极少数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心意,没有变!”
辛开林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不客气地说道:“别再发挥你的哲学理论了!”
那个人急急地道:“不是理论,是事实,人心起了变化,我——”
辛开林一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头,道:“如果你有气力讲话,不如开始祈祷,祈祷我们能够平安到达昌迪加尔!”
昌迪加尔在印度境内,是印度旁遮普省的首府,离拉合尔的直线距离是两百六十公里。辛开林不知道昌迪加尔是不是平静,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飞机上的存油量,只能飞行三百公里左右,那么,昌迪加尔就是他唯一可以降落的地点。
那个人被辛开林呼喝了一下之后,就紧抿着嘴,不再出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祈祷,飞机内的状况很稳定,看来可以支持得到目的地。
半小时之后,辛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