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帝为显仁义之心,表面对此事压下不提,并未查抄卫府,也未对卫家其他人动手,不问罪,不追封,只任由铺天盖地的流言将卫家包围侵蚀。
北疆一役,镇北军折损启程,父亲亲信之人皆葬身在北地,了解当年实情之人少之又少,叶忠,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知道详情之人。当年他只道,父兄从未做出过错误判断,战败必另有原因,天时、地利、人和,镇北军三样不占,这些都是原因,取胜难度可谓极大。还言当时他因前往幽州交接粮草,故出兵之时不在营中,具体情况不大了解,只劝他节哀顺变。
当年十二岁的他,只沉浸在失去父兄的悲痛之中,还要独自抵挡所有来自旁人的冷眼嘲弄蔑视,根本没心思也没能力去追寻事情的真相。如今回想旧事,叶忠、把柄、淑妃、粮草,军饷……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便不难有所猜测。
忽明忽灭的烛火下,卫驰眼色更沉,浸透着几分肃杀之气:“所以,十二年前,你究竟在暗中做了什么?”
第66章
◎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叶忠不轻不重地道出这么几个字来。
话虽简短,卫驰却是听懂了。
顺势,顺何人的势,答案已不言而喻。
当年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军主帅,八万大军横亘北地抵御外敌,试问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兵权在握,何人胆敢妄动。
并非他先前没有想过,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整个卫府几乎倾覆,他连有尊严的活着都困难,更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深想这些事情。时隔十二年,今日听到短短“顺势而为”几字,将他思绪一下拉回到从前。
当年北狄进犯,父兄领八万精兵北上,彼时宣文帝刚登基不久,大周亦国库不盈,北狄正是看中这个新旧交替,朝局不稳的时机,突然出手,杀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朝中亦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当年宣文帝登基不久,皇位尚没有坐稳。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像一柄双刃剑,若胜,则能助其立时坐稳皇位,且安抚住朝臣和民心。若败,无异于给自己本就没有坐稳的皇位重重一击。
可以当年境况来看,北狄肆无忌惮地进犯,大周不得不出兵抵挡,没有人会拥护一个连边境子民都保不住的帝王上位的。所以,当年宣文帝选择派父兄出兵北上,表面上是保家卫国,护大周子民,实际上是别无他选。
卫驰点了下头,冷声道:“所以叶叔你,当年‘顺势’做了什么?”
当年之事发生在北地,了解情况的人几乎都已葬身沙场,即便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但彼时年幼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唯有严格要求自己,日复一日地埋身在军中,告诉自己必要要尽全力,才算是为死去的父兄活着。
叶忠没再倒酒,只清了清嗓子,脸上略显疲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深埋在心中,即便他预料到卫驰必会有此一问,也在心中编排过该如何作答,但此时此刻,真到开口要说出当年之事时,却还是难以启齿。
“粮草?军饷?还是援军未到?”当年他年幼无知,如今却已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军主帅,能令三万大军一朝覆灭的情况不多,粮草、军饷、援军未到,唯有这三件事,能够达到。
叶忠再次长叹,阿驰长大了,当真长大了,也算是他这么些年来唯一值得欣慰之事。稍顿了一顿,方才哑声回道:“都有……”
卫驰冷冷一笑,都有,竟然都有。
“说吧叶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叶忠执起酒壶,倒没有倒酒,而是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似是良药,方才开口,回想从前之事。
“当年老将军领兵北上,对外宣称八万大军,实则只有五万。当时国库空虚,军饷和粮草都只拨了三成不到,开拔之时,说是一个月内必然补齐,可谁人都知,不过一句推脱之言,待大军到了北地,只会更加被动。”
“老将军自也知道,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北疆沦陷,遂依旧领兵北上。老将军原以为,即便户部拖延推拉,但原本讲定的数额,即便没有十成,有个四五成也是好的。但没想到,大军抵达北疆之后,军饷一事便似沉石落海般,了无音讯,上书、传信、奏折皆是无用。”
“当时的户部尚书是淑妃的兄长,也是皇帝手下最得力的人之一,但任凭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荒唐至此,连句音讯都无。至此,老将军也明白,这只能是皇帝的意思。”
“五万将士在北疆孤立无援,老将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将士还没上战场便先饿死,于是发动北疆居民筹粮。北地本就干旱少雨,加之战乱,粮食不丰,但民众仍自发将家里存粮牲口捐出,已助镇北军度过难关。”
“后来,事情传入皇帝耳中,为保住自己‘贤君’的名号,不得不派人从距北地最近的幽州送来一批粮草,还传信前来,说另有一批军饷和粮草从京中运送过去,且负责押送之人,正是皇帝亲信,当时的户部尚书,淑妃胞兄谢维。”
叶忠说到此处,声音低下去:“当时,老将军还以为……以为……”
“所以,当时负责前去接应之人,是你。”卫驰抬了眼,看住叶忠,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当时父亲以为京中当真送来了粮草,以为沙场将士终有了倚靠,所以派了最亲信之人前去接应,没想到。
叶忠闭眼,不敢与之对视。
“当时谢维不敢入北地,只道将粮草运送到距离最近的幽州城。老将军不是没有存疑,圣上的作为、谢家人的作为他早领教过,只是他别无选择,不得不信,故派我前去接应。”
“我带人抵达幽州之后,见到谢维,确运来一些粮草,看似堆积如山,但其中许多都是空包,最多只能支撑军中三日开销。我当时自是震怒,拔剑直指其喉。谢维却不急不缓地掏出一封书信,是属下身在上京的发妻所书,信中除保平安之外,便是嘘寒问暖,但我清楚,家人都沦为谢维威胁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