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猛喝了口白兰地说:“好吧,贤治,至少这是我们以后五年里的最后一次谈话。我很高兴我们一起吃饭、谈话。”停了停,他又说:“但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贤治换了个坐姿,挺直背,努力使自己保持头脑清醒。从他父亲的语气中他听出“还有一件事”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我并不是闲得无聊才对囚犯参加火星探险产生了兴趣。”渡边先生说,停顿下来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上周下班前中村君来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儿子的第二份申请又被退回了。他问我能否和你谈谈此事。”
这个消息是贤治没预料到的,以前从没有人向他提过他儿时的情敌也提出了希望加入火星探险的申请。而现在,却是他父亲……
“我一直就没有参与挑选囚犯申请人,”贤治慢慢地回答,“这是项目中的一个完全不同的部门。”
渡边先生沉默了半晌。最后他喝完白兰地说:“通过关系,我们了解到反对意见来自一个叫瑞金摩的新西兰精神病医生。她的意见是,虽然俊夫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但对自己的罪过仍然没有悔改之意。我相信你负有把瑞金摩博士招进探险队的责任。”
贤治完全糊涂了,这可不是父亲问着玩的事。显然他作了广泛的调查。“为什么父亲对此事如此关心呢?”贤治很怀疑。
“中村君是个杰出的工程师。”渡边说,“他负责的产品使我们确立了在该领域里的主导地位。近来他的实验室没什么创新,实际上我们的产量在他儿子被捕入狱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渡边将身体倾向贤治,把肘放在桌上。“中村君已经失去了信心,他和他妻子每月都去探监,这让他家名誉扫地。如果他儿子能去火星,那么也许……”
贤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情感一旦压抑太久就将彻底爆发。贤治很生气,正欲告诉父亲这种请求是“不妥当的”,他父亲先开口了:
“这对惠子和他们的孩子也太难了。爱子都快七岁了,每隔两周她们母女都尽心尽职地乘火车去探监…… 贤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伤透了心的惠子带着她的女儿每两周一次去那个看管森严的地方探访她们的丈夫、父亲,这情景让贤治无法承受。
“上周我和惠子谈过了,”他父亲补充道,“她很绝望。我告诉她我将为她丈夫向你求情,她马上振作起来了。”
贤治做了个深呼吸,盯着父亲毫无表情的脸,明白了自己要采取的行动。虽然仍然“不妥当”,但这不是一个错误,只不过“不妥当”罢了,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
贤治喝完白兰地说:“告诉中村君我会打电话给瑞金摩博士的。”
“如果我的直觉错了怎么办?最大的损失就是浪费一个或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贤治没有参加他姐姐和两个侄女的家庭聚会,请求家人原谅后冲进了大街。他快步地朝土坡方向冲去。现在是日落前一小时,他自言自语地说:“她会在那儿。这将是我和她告别的最后机会。”
贤治先去了以前他们常去的那个小庙,惠子不在。他想也许自己错了,惠子不会来这儿,她觉得太丢脸了。
他最后的希望是惠子在那片墓地等他,17年前他就是在那儿告诉她他将离开日本的。贤治走在通往寺庙最后的小径上,心跳得很快。远处右前方有个穿着朴素黑长裙的女人身影正站在谷崎润一郎的墓碑旁。
虽然那女人背对着他,但贤治肯定那个站在薄暮中的她就是惠子。他跑步上墓地,停在了离那位黑衣女人五米开外的地方。
“惠子,”他叫喊着,“我真高兴……”
“渡边君。”那身影非常缓慢地说,低头望着脚下,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俨然是个仆人的样子。“您好。”她重复说了两遍,最后抬起身子,依然没有抬眼看贤治。
“惠子,”他温柔地呼唤,“是我,是贤治。我一个人,诸看看我吧。”
“我不能。”她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感激你为我和爱子所做的一切。”她又弓下身子说了声“谢谢”。
贤治用手托着惠子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脸。惠子依然美丽如故,但贤治却吃惊地看到忧伤深深地刻在了这张纤秀的面庞上。
“惠子。”他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她的泪水像无数把锋利的剑刺痛了他的心。
“我必须走了。”她说,“祝你快乐。”她挣脱贤治的抚摸,又给他鞠了一躬,抬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在薄暮中慢慢地走上了小径。
贤治目送着她消失在远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软绵绵的正靠在谷崎润一郎的墓碑旁。他漠然地看着刻在墓碑上的灰字,一个是“空虚”,一个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