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驶进了西坞坊,喧嚣渐渐退却,周遭变得格外宁谧。挑开车帘,已能看见那歇山式四重垂脊,绣甍雕瓦的梁王府。
犹如孤峰矗于静衢,门前须弥座上是汉白玉石雕狮子,扶座而卧,气势恢宏。仙鹤立于戗脊顶端,羽翼舒展昂首向天。
大门洞开,阖府奴仆皆跪在门前叩拜,管家迎楚璇入内,一直把她带到西苑梁王的书房里。
隔着一道屏风,可见里面人影憧憧,进去之后,楚璇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光她三位舅舅在,她父亲和江淮也在。
三舅舅曾跟楚璇说过,父亲自从诏狱里放出来后一直在王府休养,可是江淮……哦,对了,他和楚玥定了亲,现在也算半个梁王府的人了。
心里正胡乱想着,见除了梁王的众人都站起了身,朝着她躬身揖礼:“参见贵妃。”
楚璇道免礼。
梁王高居于主座,神情深晦难辨,轻轻掠了楚璇一眼,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皆起身告退,退到了门扇外,只是三舅舅和父亲经过楚璇时,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屋内一片寂静。
梁王朝楚璇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阳光自轩窗泼洒进来,落到梁王的脸上,照出了那斜入鬓的凌厉剑眉和寒凛的眼睛。
楚璇那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提到了最高处。
啪!
直觉面前寒风撩过,她狠挨了一巴掌,清脆响亮的掴声在耳边轰然炸开,她抵挡不住这狠劲儿歪身倒在地上,耳朵嗡嗡响,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
“你可真有能耐!现在学会自作主张了,把前朝后宫搅得乱七八糟,把整个梁王府闹得手忙脚乱,我连失数枚暗棋,你知道这里面含了多少心血吗!”
楚璇被这一巴掌打得阵阵晕眩,心道:我管你费了多少心血,我凭什么要顾及这么多?你管过我的死活吗?
可她一抬头,却是满面泪痕,楚楚可怜,轻轻抽噎道:“璇儿知错了,外公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梁王居高审视着她,鹰眸冷冽,视线如刃,一遍又一遍地刮着她的脸,良久,他才道:“璇儿,你总这么一副柔弱模样,外公也总以为你是柔弱的,可你做起事来那般果决利落,险招频出,这股狠劲儿只怕十个男人也比不上。”
楚璇脑子里那根弦紧绷绷的,哭得梨花带雨:“我怕父亲会出事,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只以为……”
梁王冷声道:“以为什么?”
楚璇怯怯道:“陛下对我颇为宠爱,他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跟我计较的……”
屋内安静片刻,随即传来梁王讥诮的声音:“宠爱?璇儿,你可真是天真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紧掐住楚璇的下颌,迫她抬头直视他:“从你入宫那天我就跟你说过了,外公干的是胜负定生死的营生。若是赢了,自是千秋万代尊荣显贵,连带着你的父母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可若是输了,便逃不过一个诛灭九族的下场,这九族里自然也包括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哥哥和妹妹。”
“我们是如此,萧逸亦如此。他心里明白的很,失了皇位便等于失掉了身家性命,他跟外公一样,只能胜不能败,也败不起。你想想,若你是他,你会去真心爱一个想要你性命的人送给你的女人吗?”
楚璇眸光晶莹,若水波流转,一汪眼泪在眼眶里打旋儿,将落未落,格外惹人怜惜。
可她心中却一片沉静寂寂:我想信他一次,起码他那一巴掌是没有落下来的,他是舍不得打我的。
心里的百转千回丝毫碍不着扮出一副娇弱婉婉的模样:“璇儿明白,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忠于外公的。”
大约是终于想起了她这些年的竭心尽力,梁王的脸色略有缓和,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坐着说话。”
楚璇用胳膊撑地踉跄着站起来,坐到了方才萧腾坐的绣榻上,听梁王道:“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
楚璇闻言,忙将手上的嵌红宝戒摘下来,手指摸索着在红宝石侧轻轻一摁,戒面倏地弹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粉末。
她战战兢兢道:“自从出了长秋殿藏毒一事,陛下就对我格外提防,凡是在殿中入口的膳食,都要以银针验和内侍试毒,我……没有机会下手。”
梁王缄默片刻,倏然皮笑肉不笑地说:“璇儿,你在那榛子糕里下毒,当真只是为了救你爹吗?你与那小皇帝同床共枕了三年,是不是舍不得慢慢毒死他,所以才铤而走险出了这么一招,好给他提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