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尧一想,许是前些日子被邱老先生缠得烦了,要磨一磨这老头了,心里一哂,这褚云驰也够记仇的了。
不想褚云驰却并非此意,他虽记个仇,却也不曾亏待自己人,这么做不过是防着老先生以为“凡事求褚令,一求就成。”而后总来烦他而已。
这位将作也不是宫里正当值的,只是个告病还乡的,年纪倒不是很大,将将五十而已,也不知怎么叫褚云驰的兄长说动了,给打包送了过来。
褚云驰接着兄长的信时,算了算没几日就该到了。可他初来第一年没有去见郡守,今年总要去一次,且他在宁远颇有业绩,也要与郡守透个风免得有人不喜,便未作停留,只留了人迎这将作,正好遇上半戟山诸人,本也是应他们所请,就叫他们去接了。
庄尧觉得是好事,十分高兴,楚玄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欢喜,苍莩见他两个也是心不在焉,便提议快些回山上,她却是有些想念罗绮了。且在师父家总要守着规矩,颇不如山上自在。众人便加快脚程,比来时缩短了不少时间。唯有阿冉,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得知自己错过了褚先生,很是不乐。
待回了山上,李导等人来迎,得知师父还惦念他们,众人也是唏嘘,纷纷请命要年前再去探望,又见庄尧带了许多郡府风物与他们,也是一派和乐,唯独不见罗绮。进了山上,各自修整,才见着罗绮正给她与阿冉张罗了热水洗漱。庄尧笑问:“我可给你带了好东西呢,怎么不出来迎我?烧水有她们就行了。”
罗绮哎了一声,手里活计不停,却是没有回答她。
屋内一时静默,一个小丫头插嘴道:“大王不在山上时,李当家的好威风哩,阿罗姐想去接大王,也被他拦回来了。”
罗绮忙道:“胡说什么呢。山上防备最是要紧,你看他威风,不过是大王不在,更要上心罢了。”又对庄尧道,“李导很是尽心,大王莫要怪他。”
罗绮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从不仗着自己与大王亲近就胡搅蛮缠,庄尧正是知道这些,却有些不悦来:“我早说过你不是我山上奴婢,怎就不能出来了?”
罗绮却只笑笑,把带给她的物产分了一份子给房里的小丫头们,原本替她出头的那个还有些委屈,见罗绮对她们好,又替罗绮不值起来。
罗绮不欲纠缠这些许小事,庄尧也只寄下了,只派楚玄日日去山下盯着县衙里的消息,只等驿站传信说将作到了,就好叫人去接。
将作来得不快不慢,到了城外驿站时,宁远正下了一场冻雨。楚玄一早就带人去接了,到驿站时那将作早已经整顿好了,闲得无聊正在打拳。
将作姓裴名景,在京中颇有名气,此番来,只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侍儿,并无家眷人等。
说来也有个缘故,这裴景至今未曾婚娶,概因他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糊涂人,给他定了个姑娘,被他大伯家的弟弟瞧上了,便有他大伯从中作梗,硬是把这姑娘说到了自己家,又撺掇他父亲再与他定旁的亲事,他父亲又唯唯诺诺不肯出头责问兄长,裴景一怒,出门自谋生路再未回过家。
后来有人与他说亲,他一想家中如此不堪,实不欲自家妻儿受那一家糊涂蛋的气,索性都推辞了。一推二推,耽搁得久了,也就无人与他说了,待年纪大了,父亲大伯都奈何不得他了,却也错过了时候,便一直孤单着了。
这裴景说是五十岁了,却是一根白发也无,生的剑眉星目,上唇留了一道胡须也是全黑的,身材更是十分精壮,看着半点儿也不像个病入膏肓必须退休的样子。楚玄在外头瞅着,看这裴景在驿站外头打了套拳,那拳架打得不比他差,也是吃惊得下巴都要摔地上了。
裴景见楚玄看自己,操着京中口音笑道:“见笑了,每日不动弹动弹就不舒坦。”
楚玄脸一红,忙以礼相揖:“老先生本事好。”
裴景哈哈一笑,声音也是洪亮,互通姓名之后,知楚玄不是褚云驰家人,便问他:“半戟山是何处?”
楚玄颇以山上为荣,便介绍了一二。裴景也不是个愣的,顺口夸了两句结果,就叫楚玄直接给拉到半戟山上了,到了地方见了邱老先生,两人虽差着不少年纪,却也算个半个朋友,在京中就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待邱老跟他说:“这山上的小娘子也是个爽利人,比京里那些抽规矩可是舒坦多了。”裴景才一脸惊诧,问道:“怎么,这山上还有小娘子?”
邱老先生拍拍他肩膀,道:“老弟莫慌,这边地民风不似京中保守,女子也是要撑起家业来的。”
裴景却是略有些苦着脸道:“我并非是瞧不起这山上女子,只是我借病乞个还乡,就是因得罪不起京中女子,你一说这山上又是女子当家,倒叫我惊了一惊。”
邱老先生奇道:“京中多淑女,都是温润守礼,能耐你何?”
裴景道:“老哥哥只道京中淑女多,却忘了,皇家女儿却也在京中!”
邱老先生想了想:“今上还不到三十,所出公主皆年幼,姐妹们又多嫁了,哪一个又能去为难你了?”
“还有个没嫁的乐宁长公主呢!”裴景叹道,“她是太后之幼女,今上之幼妹,因已入了嫁龄,正在营造公主府,邱老可不晓得,那是位活祖宗!您也知道,公主府里亭台廊庑都有制式,可这一位偏要闹些花样儿,不让她满意她就动手打!所幸彼时我正督造一处楼阁,没挨上这倒霉事儿。不想前头的匠人叫她打伤了,宫里就想推我顶那个缸,我还能不跑?若不是褚公府上找上我,怕是我现在已在乡里耕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