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耸了耸肩,开玩笑的道:“虽然不是本土的,不过也高低是个神啦。”
和室之中安静了一会儿。两杯清茶散发出热气,茶叶在茶杯之中沉沉浮浮,就像人破碎飘零的命运。
“你是为了狯岳来的。”陆压平静的陈述道。
“是的。”桑岛慈悟郎这样说道,“我也是为了善逸来的。”
陆压没有说话,他静静的饮了一口茶。
桑岛慈悟郎摸了摸放在手边的拐杖,想起这还是多年之前刚刚失去半条腿的时候,他过命的好朋友所赠送。那时候他还无法适应义肢,走一步摔三次,摔得脸上青青紫紫,看上去反倒比那条腿更吓人。
站在门边的好友一边因为他摔倒的狼狈样子笑得死去活来,一边连滚带爬过来扶他。
他因为这件事情生了闷气,可是第二天,好友顶着一双黑眼圈来送上这跟通宵熬夜制作的拐杖的时候,他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赌气的话来了。
“别因为这件事情失魂落魄啊,桑岛。”那个已经死在战斗中的混蛋在遥远的记忆之中露出一个微笑,“并不是只有一线才能为鬼杀队做出贡献,我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战斗的。”
想想当初好像很丢脸的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哭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脸。
于是数年之后那个人战死,现场是化灰的恶鬼破碎的衣物,他被找到的时候半截身子都没了,胸膛上有好几处致命的贯穿伤,浑身血糊拉碴的,混着黑黑的尘土,难以想象那个极爱干净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他们找到他的,他却还凭着意志撑住喘着气,死死抓住隐的衣角。
“帮我转告……住在桃山的桑岛慈悟郎……”他在隐趴下的耳边断断续续的轻声讲话,甚至还费劲的笑,“我现在可比他狼狈,见面的时候……不许嘲
笑我……还有……”
声音嘎然而止,那双乌黑的眼睛睁着,注视着明亮的黎明,没有瞑目。
还有什么呢?
还有,好好活下去,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再相见吧。
桑岛慈悟郎微微苦笑了一下,道:“狯岳出自我的门下,他成为鬼,我本应切腹谢罪。只是,主公希望我能够回来鬼杀队见一见他,他的信件告诉我,善逸那孩子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杀鬼,希望能够得到我的认可。那时我想,最后见一见主公,也见一见善逸那孩子再死,或许不算太迟。”
门下的弟子变成了鬼,下到地狱见到好友,大概又要被嘲笑。他做很多事情总是做不到底,成为柱却不得不因为腿伤退役,成为培育师教导弟子却没能矫正弟子的观念。
“善逸是个好孩子。”陆压温声道,“虽然有时候有些咋咋呼呼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定他是个优秀的剑士。”
桑岛慈悟郎道:“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那孩子是我带回桃山的,他是个无处可去的,又生来一副能够听到别人恶意的敏锐听觉。没有那样深刻的仇恨,他对于恶鬼的恐惧和害怕都是一直存在着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为了我选择进入鬼杀队。”
他又道:“您知道,我门下两个弟子,对于剑术的学习都有缺陷的吧?”
陆压点头:“略有耳闻。”
介于产屋敷耀哉坦诚的态度,所以陆压对于鬼杀队的很多情报和信息都非常熟悉。
比方说前鸣柱的两个弟子,一个只学会了雷之呼吸的一之型,一个一直学不会雷之呼吸的一之型。就仿佛是什么命运故意开的天大玩笑似的。
也许不是陆压的错觉,谈话到这里,总感觉老人的周身似乎都涌上了那种落寞的疲惫,让他原本就瘦小的身形都佝偻了一些。
“我原本以为狯岳只是性子急躁了一些,脾气暴躁了一些,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桑岛慈悟郎慢慢道,“他还年轻,就像我当初一样。那时候我也总是很暴躁。我最初的打算,是让他和善逸一起进入鬼杀队,在日渐磨砺之中,总是能够好好成长起来的。也许有一天他们师兄弟可以达成和解,剑术互补,成为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的双鸣柱。”
桑岛慈悟郎从不怀疑他弟子们的优秀,每一个他都感到骄傲。但世事总是无常,他没想到狯岳会背叛师门。
比起变成鬼,他更宁愿这个大弟子死去。他几乎无法想象狯岳用从他那里学习到的呼吸法,制造了多少新的悲剧。
他一生嫉恶如仇,正因为亲眼见到和体会过恶鬼夺走了什么,才更加坚定。小老头和恶鬼硬刚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到头来,识人不清,落到这个下场。
“出现了这种你自己也无法容忍的背叛,难道不应该好好活下去,亲眼看他的下场吗?”陆压平静的指出,“雷呼一门的污点,总要雷呼一门的人来清除。你应当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善逸那孩子的天赋吧?”
人总是要长大的,我妻善逸也是。陆压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孩子会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飞速成长。有时候,孩子在经历一些尖锐的痛苦后,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发生巨大的变化。
“主公也是这样说的。”桑岛慈悟郎道,“可人总是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不应该你来付。”陆压骤然道,“稻玉狯岳的选择是因为他不具备端正的品格,也没有做好必死的信念。哪怕是为了金钱才加入鬼杀队,也早该做好为这份危险的工作付出性命的觉悟。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旁人,可事实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