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激动之情稍稍平复,拉了他缓缓坐下,一边将他双掌渥在手中,使劲替他搓,一边随口答道:“整天拿着个扫把,这边扫扫那边扫扫,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一扫便是两百年。”
有些事情,就当我已经忘记,就当我从来未曾听到过,这一刻,我宁愿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汲取些往日的温暖。
我不知道离光为何在此地,天界与鲛族虽面上和睦,但离光不得相邀便贸然潜伏在此,说不得又是一桩大罪过了。
离光从来仁厚,此时由得我搓了一会,见我仍是不肯停下来,便试图从我手中将自己的手拽出来,被我狠狠拉了回来,抬起头来,怒道:“你在此地多久了?为何要来到这里?”
离开珊瑚城的时候,我便下定了决心,此后便如参商,永不复见,以免教他为难。但初见他的这一刻,仍教我忆起旧日时光,这温雅男子的回眸浅笑,再不能忘记。
他见我这般凶巴巴模样,倒也早已习惯,仍是柔声道:“青儿,我并不曾与碧瑶订亲。”
我张大了嘴巴,难道在九重天之上听到的传闻属实?
我停了下来,恼道:“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与碧瑶订不订亲,可也与我并无太大干系。我只是很遗憾,碧瑶心眼有点小,容不下我们再如往日一般来往。”
我其实都明白,旧的时光一去不回头。只是前路迷茫,心中凄惶,是以便格外留恋不去。
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目中漾了奇异的波光来,轻风送暖,到得我耳边不过是淡淡的几个字:“因为,我想与青儿订亲。”
我忙不迭的要抽回手来,鲛王若是听到他儿子说出这番话来,非当场晕倒在我面前不可。亦或震怒不已,举刀相向?
但他冰冷的手掌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有力,如此固执。我试了几次,终是未能挣脱。又瞧着他先前欣喜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了下来,似乎要连点火星都不剩,我心中便异常难过。
我与他相交数千年,几时又见过他这般失望神伤之色。心不由已停止了挣扎,笨拙的安慰他道:“离光,你定然是几百年不见我,一时相见便容易胡思乱想。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九重天上,若是教鲛王知道你擅闯此地,回了珊瑚城必然得一顿好罚。再说了,鲛王……”我咬了咬唇,终究说不出鲛王严令不许我们再来往之语。
他心中定然明了鲛王之意,却不料闻听此言却反悲为喜,急切道:“青儿,父王之意或有偏私。那阿修罗王倒也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据我瞧着他倒是极磊落的汉子,比仙界许多假模假式的仙人们要爽朗许多。父王定然是不了解他的为人,才妄下结论的。”
我教他这一番开解,不由心中欢喜,头一次自别人口中听到盛赞阿修罗王之语,不知何故,竟然比赞赏我自己还高兴了十倍,立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离光,还是你最好!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别人背地里如何诽谤他,定然都是不了解他之故。若是了解了他,就会知道他是顶好的一个仙。又温柔又细致,还会拿果子来哄我……”
仙界所传阿修罗王燮焚脾气暴躁,好战斗狠,如今从我心里细想,大半定然是诋毁之言了。
我心中飘飘然,将与姨母相见的那些灰心丧气,被太子殿下惊吓的神魄欲失之意都抛在脑后,见离光瞧着我双目似要放出光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只觉他吐露之语乃我心中深藏却不敢大胆而出之语,对他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只恨不得他但凡有令,我必肝脑涂地的报答。
他瞧着我这般喜状,面上笑意渐渐深显,伸出一手来将我颊边乱发别在耳后,低低柔声道:“青儿,两百年不见,你倒没什么大的变化。”
我自然有变化,只是他瞧不见罢了。但如此良宵夜景,净说些不开心之事难免扫兴,不如提些开心的事情来。
却听他又迟缓道:“我瞧着……我瞧着九重天上这太子对你好似有意?”
我面色微沉,只觉今晚也不知是吹得那股邪风,竟然一个两个皆跑来询问我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我与他,倒单纯得很,就是仙界太子与仙界属民的关系,但他与我,却有些复杂了,一时半会倒也说不清。
此情谁共
说起太子殿下与我的关系,其人在外瞧着倒是风光霁月,至于内里,肚肠是黑是红。我倒不知。
但揣测人心这种事,向来不是我的强项,我沉默良久,既不想说些瞎话来骗离光,又找不到蛛丝马迹来证明太子殿下那一番作态乃是对我萌生了爱意,亦或只是以戏弄我为乐,只得含糊其词道:“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倒说不清楚。但是离光,我在九重天上这两百年间,听闻你与岳珂皆失了踪迹,是真是假?”
他微微一笑,带了几分从未有之的腼腆之色:“自你离开了珊瑚城,我便与三太子一起四下里寻找你。起先去了女床山,但山中茅屋早已坍塌,寥无人迹。后来又去了丹穴山,赤焰族长倒是极为热情,只是她也不知你的去处,后来我们又结伴去了滇池,滇池蛟王闲得快要发霉,托我们带话给你,若是将来找到了你,欢迎你去滇池玩。”
我听得有趣,直拉着他的手道:“你们莫非将我们从前去过的地方皆寻了一遍?后来怎么又到了九重天上?”
离光笑道:“你倒是极为聪明,一猜就中。我与三太子寻了这两百年,你便似蒸发了一般,再寻不见。倒是前儿月老下界,去月老祠替凡人结愿,被我与岳珂撞见,他说起来,太子殿下的雀罗殿里也不知何时住进了一个呆呆傻傻的鸾鸟仙子,听说是专管洒扫的。我们猜测也不知这鸾鸟仙子是不是你,便想着查证一番。这寒潭之水深不可测,他便使了个法子将我送了上来潜伏在此,自己回了东海去求龙王,看看近日天上可有法会,也好借机上得天庭来寻你。”
我心中感动异常,若说这仙界除了阿修罗王与姨母之外,还有记挂我的,显然便是这两位了。一时里激动难言,苦无他法答谢他二位两百年间所历艰险,紧握着他的手道:“离光,从今往后,你但有所求,青鸾敢不应答,便教我上天入地,不得好死!”
月华之下,他慌忙脱出一手来捂住了我的唇,转而又笑吟吟将我瞧了又瞧,格外的心满意足,轻声叹道:“离光非是为着青儿的这番感激,我只求你——”
我大睁了双目,欢喜道:“求我什么?求我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低低道:“但求青儿从今往后能将我时刻记挂在心间,心里欢喜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抬手拍拍胸膛,字字铿锵,保证道:“我本来就欢喜你,要不然,几千年里又为何与你厮混在一处?”
离光为人仁厚,实乃鲛中君子!
“当真?”他问了一回,又有点不放心,忐忑道:“那岳珂呢?”
我拍拍他的肩,想起许多旧事,不由自主笑了:“那条傻龙,提他作甚?就算今日记起了我,明日睡一觉起来或许又将我忘的干净。非爱拈花惹草,偏偏记性不佳,初次见着美人笑如花,再次遇到冷如冰,总将美人弄得泪水涟涟,芳心欲碎。若非我当年警醒……”当然,这个当年已经过去好几千年了,我大可不必再提。
离光闻言,真正笑了开来,面上再无担忧为难之色。我从前只觉其人温润如玉,万料不到他也有大绽光华之日。这笑容便如明珠深埋,突一日机缘得巧,立时便绽出了绝世芳华。我一时里瞧得呆住了,连连叹道:“个个皆道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丰神如玉,据我瞧来,倒是离光更胜一筹,只是离光久在深海,便如明珠蒙尘,无人识得罢了。”
他伸出双臂来揽了我的肩,将冰凉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之上,轻笑道:“离光本来平凡,但在青儿眼中却显出不凡来,青儿这番情意,我定当铭记。尽快令父王回心转意。”从前我们笑闹之间也有这般轻昵的时刻,我倒并未当一回事。
他不提鲛王倒罢了,一提起来倒令我想起这茬,连忙推了他一把,道:“鲛王既然不喜你我相会,不如从今往后便瞒着他罢?就像姨母虽然不同意我与阿修罗王见面,但我还盼着有一天能与他见面,亲口问问他可有将青鸾放在心上。”
离光面现难色,道:“青儿,这却不一样。父王若同意了你我之事,我便盼着早日娶你过门,做我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