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歌声是这世上最美的乐章,鲛娘的眼泪凝成的珍珠乃是凡间的无价之宝,这些,都不足以抵得上鲛人的幻术之利。
他再三央求红萼在临别之际施法,也好教他瞧瞧鲛人幻术之威,半晌,红萼真个如盈盈花苞,初绽莲蕊,绯色染遍面颊,羞窘道,自己向来不喜学习幻术,至今并无修习。
见得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天真纯洁的少女不忍心上人失望,避开鲛兵守卫,偷偷将他带进了珊瑚城鲛族典籍楼,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在楼内对着四面俱是高大书架,架上高耸入楼顶的典籍颇有几分眩晕之感。
他一直以为鲛族相当于凡间的化外蛮夷,除了对红萼温柔怜爱之外,对于她的族人心内向来是轻视的。
高高在上的天族,万族之首,统领八荒六合九洲轮回的天帝之子,他有理由轻视任何他族。
对这与自己相悦的少年,少女的心中未尝没有忐忑。相处两月,唯有在这一刻,她带着无法掩饰的得意笑了,随手从高架上抽出两本厚厚的典籍,颇为豪迈的塞进少年怀中:“送你了!”
他向来不学无术,对这类需要浪费他大量吃喝玩乐的时间来研习的典籍近而远之。但在红萼那心愿得偿一般满足的笑意之下,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由得少女的柔荑牵着他偷偷出了典籍楼。
鲛族典籍被盗,幻术外泄,且教天帝之子所窥,这是鲛王至死也不能明白的一桩悬而未解之案。归根结底,不过是小儿女那大如天的情事里不值得一提的一个小小细节。
等到凌昌再见到他,他怀中不但抱着鲛族幻术典籍,怀中还揣着红萼那烫人的眼泪,渐渐冷却,化作凝泪之珠。腰上更系着鲛族公主亲手所织的锦带一条——面上犹有恍惚的傻笑。
从不曾染沾过情事的傻小子,怀中抱着心爱之人所送的自己并不喜欢的礼物,被心爱的人偷袭个正着,唇上至今还残留着那柔软馨香的感觉,能够笔直的游回幽冥铁骑的暗营而不曾迷路,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壮举。
二哥对此事的评价是:“你这是入了障!”多次探听,最终得知他恋上了鲛人公主,那种又惊又怒的表情。
他当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梗着脖子犯倔。——已经订了亲的二哥既然有心上人,为何还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
这令他生出了不解之意,甚直鼓动二哥前去丹穴山偷偷去瞧未来的二嫂。
凌昌对此提议也有几分心动,毕竟是未曾谋面,当时年少,头脑发热,便执意定下了这门亲事,待得年纪渐长,却已觉出不妥来。只是天族太子,一言九鼎,岂能随意反悔?
结果当然不甚理想。二人虽然化了鸟族男子的形貌,但凤族的公主养在深宫,凤栖宫守卫森严,外人等闲难进。他抓着一名身着破衣烂衫在溪边洗脸的小仙童,问他:“你可知凤族公主什么时候出宫?”
那小仙童抬起一张被打得紫肿的面庞,似带着微微的嘲弄一般笑道:“凤族的公主尊贵无比,将来是天族的太子妃,自然要呆在凤栖宫里修身养性,学习礼仪,怎么可能出得凤栖宫?”比溪水更为清澈的墨瞳,亮白牙齿,连声音也是清脆到仿佛咬了颗脆果子一般的甜蜜,这样孩子气的声音怎么可能带着嘲弄的笑呢?
果然是他多想了。
他很快发现,这小仙童原来是名小仙子,只是大约过于淘气了些,与一群假小子打架扯坏了衣衫,面上肿涨如猪头,可是笑意灿烂,简直像红萼立于珊瑚林后,璨然一笑,幽暗海底顿时亮了起来。
……这想法更是荒唐,大约是他离开红萼有些日子,心神恍惚,这才有此想法。
兄弟两个怏怏而回。
多年之后命运翻云覆雨,兄弟二人所处境遇天差地别,偶尔回忆起来,这一次丹穴山之行也泛着微微的甜蜜。
二哥后来见一时半会不能打消他的念头,只得拿父帝来做例子。
比方说,起先喜欢娘亲或者是那会被失去踪影的昆仑侧妃娘娘,或许总是有些真心在里面,可是天长日久,身边群莺环绕,淡忘了旧情总是难免。
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你或许也会忘了鲛族公主也不一定……
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劝慰之语罢了。但此后他再往幽冥铁骑暗营,却总不肯带了他同去。没有父帝旨意,他也不能随意下界,细想起来,倒与凤栖宫中他那位王嫂处境相类。
那些遥遥无期的思念之夜,是怎生的煎熬,他怎会不明白其中滋味?
但这两位兄长,也着实让他失望。几乎是带着恼怒之意,他质问道:“大王兄就算对那只呆鸟情深义重,但也不该置父帝的重托于不顾,作这般小儿女姿态吧?”堂堂天帝之子,懈职怠责,不过是为了一女,传入他族耳中,未免又是笑话一桩。
他这番话并未曾激励到那位前天帝陛下,病了段时日的大王兄岳珂双目忽尔精光四射,犀利如隼,定定问道:“莫非三弟想要天帝这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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