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儿等了大约五分钟,好让艾丽丝和史布克进到房间里面去,然后我就穿过街道,打开院门的门闩。正如我所料,史布克把后门锁上了,但是我手中有安德鲁的钥匙,所以没有费多大工夫我就进了厨房。我拿出口袋里放着的小半截蜡烛点着了,然后很快我就到了地下墓室里面。
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尖叫,不过我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那一定是史布克扛着艾丽丝过那条河呢。即使艾丽丝被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但是她肯定仍然可以感觉到脚下的流水,这也是她失声尖叫的原因。
很快我在后面也过了河,来到了银门那里。艾丽丝和史布克已经在银门那一边了,而史布克正在跪在地上准备把门关上。我来的正是时候。
当我朝他跑过去的时候,史布克非常生气地看着我。“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他喊道,声音里面充满了怒火。“难道你母亲没和你说过要听话吗?”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也明白史布克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他其实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顾不了这么多,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扇门,使劲地想把它推开。史布克在里面拦了我一会儿,最后还是让我进去了。他拿着手杖站到了我旁边。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都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自己跟着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我突然想到了史布克的诅咒。
“我想帮助你,”我最后说道,“安德鲁告诉了我你的诅咒,说你将孤单地死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个朋友在你身边。艾丽丝不是你的朋友,但是我是呀,所以我在这儿的话你就不会死了……”
他把手杖举过了头顶,好像是要用它打我。他的身影在黑暗里显得是那么的高大,比我高出一大截。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接下来,让我惊讶而又沮丧的是,他放下了手杖,一步跨到我前面,打了我一个嘴巴子。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打得不是很重,但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爸爸都没有这样打过我,而史布克居然打了我一个嘴巴子。那一刻我真的是伤心欲绝,心灵上的伤痛要远大于脸上的疼痛。
他狠狠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我让他很失望。他带着我又走回了银门,把我推出来之后他就在里面把门锁死了。
“按照我说的做!”他命令道。“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你自己存在的理由的,不要因为一件你并不能改变的事情而丢了性命。即使不是为了我,也算是为了你妈妈吧。回到齐本顿去,然后去卡斯特,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这也是你妈妈想要你做的,让她为你感到骄傲吧!”
说完这些,史布克就转身去,左手牵着艾丽丝,走向隧道深处。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在那儿等了至少有半个小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茫然地看着那扇锁着的银门,脑子里面空空的。
最后,我感觉自己实在是看不到希望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我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要做什么,除了遵照史布克的话,先回到齐本顿,然后再去卡斯特之外,难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但是刚才史布克打我嘴巴子的情景始终在我脑中打转,那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真没想到我们会在愤怒与失望里永诀。
我穿过了那条河,沿着鹅卵石的隧道一直回到了地下室。到了那儿,我就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毯上思考着该做什么。突然,我想到了另外一个通向地下墓室的入口,这样就可以不用穿过那扇锁着的银门了。就是那扇通往酒窖的活板门,原来很多犯人都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但问题是我能从那儿进去而不会被人发现吗?除非所有的人都在大教堂里面,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守卫。
但就算我到了地下墓室,我又能帮什么忙呢?如果什么都帮不上的话,这样违背史布克的意愿到下面去是否值得呢?史布克说过,我的任务就是到卡斯特去继续我的学习,我不能这样无谓地送掉性命。可史布克让我做的就一定对吗?妈妈会怎么想呢,她是否也认同史布克的话?我的头脑里不停地想着这些问题,但却始终得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记得史布克以前老是告诉我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直觉似乎告诉我应该试一试,去帮助我师父。想到这些,我突然想起了妈妈给我的信,现在应该到了打开它的时候了。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妈妈温柔的声音:
“只有当你急需要的时候才打开它。相信你的直觉。”
而现在是最需要的时候了,于是我很紧张地从我的夹克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我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然后撕开了它,把信从信封里掏出来。把信靠近烛光,我开始仔细看信。
我记得史布克在刚收我为徒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当时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是如此的确定,以至于我把它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他说:“首先,我们不相信预言。我们不相信未来是已经确定且不可改变的。”
我非常想相信史布克说的话,因为如果妈妈的预言是正确的话,那么我们三个人—史布克,艾丽丝和我—就将有一个死在地下墓室中,无论是谁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但是此时此刻手中的这封信,多少让我相信预言是可能存在的,要不然妈妈怎么会提前知道史布克将带着艾丽丝到地下墓室中去,并在那里对付班恩?此外,我不迟不早,恰在此时此刻才拆开她的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直觉?这个足以解释这些事情吗?我有些颤抖,作史布克的学徒大半年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和迷茫过,也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我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里面所有的事情都是已经预定好了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没有任何选择。难道我真的能选择抽身事外,眼睁睁看着史布克和艾丽丝去送死?不,我绝对不能这样做,我必须下去帮助他们!
当我离开那个院子,走进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天还在下雨,但已经小多了。这并不意味着天气好起来了,正相反,我感觉更多的雷声将至,现在的情形就像我爸爸所说的“相对平静”而已,片刻的宁静之后,更大的暴风雨就会袭来。而就在这片刻的寂静中,我听见从大教堂传来的钟声。这次和上次我在安德鲁家里听见的丧钟不同。那次是因为有神父,钟声低沉、迟缓,而这次的钟声是明快的、充满希望的,应该是用来召集圣会进行晚祷的。
于是我在小巷子里等着,紧靠在墙壁上,这样就可以躲点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费心这样做,因为我早就浑身湿透了。最后,钟声终于停了。我想大概所有的人都到大教堂里面去了,应该没有人会发现我了。于是,我慢慢地朝大教堂那边走去。
我过了拐角处,径直朝大门口走去。天色开始变暗,天空中阴霾密布。不一会儿,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阵闪电,照亮了整个地面,我发现教堂前面的地方空无一人。我还可以看见大教堂外面的大扶壁和它那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户。里面有烛光照亮了那些污迹斑斑的玻璃,在靠门的左边窗户上是圣乔治身穿盔甲的画像,他手拿宝剑和一个红十字盾牌。在门右边的窗户上则是圣彼得的画像,他正站在一艘渔船的前面。而在门上面中间的窗户上则是那邪恶的班恩的雕像,它丑恶的头正盯着我。
我的名字汤姆其实是以圣徒汤姆的名字命名的,就是那个一开始对耶稣复活持怀疑态度的人,但是他并不在那里。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妈妈还是爸爸给我取的,但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很恰如其分。我不相信教会所宣扬的教义;等我死后,我肯定会被埋葬在教堂墓地外面,而不是里面。从我走上驱魔人这条道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的骨头不可能在这块圣地上安息。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烦恼。正如史布克经常说的,神父都是一群白痴。
我可以听见从大教堂里面传来颂歌的声音。我记得上次从凯恩斯神父的忏悔室里面出来时看到一帮唱诗班的小孩子,没准儿这会儿就是他们在唱呢。我突然有点忌妒他们和他们的信仰。他们很幸运有一种共同信服的事物。待在大教堂里面和那些信徒一起,比独自一个人到那潮湿阴冷的地下墓室去要容易得多。
我穿过用石板铺成的地面,走近一条和教堂北墙平行的宽阔砂石路。正当我正准备拐过墙角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都提到嗓子口来了。因为我发现有个人背靠着墙坐在那个活板门边上,似乎在那躲雨。在他身边是一根很结实的木棍。他肯定是一个教会执事。
我心里既懊悔又痛苦,差点儿失声哭了出来。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点。自从那些囚犯逃脱后,他们肯定会担心酒窖的安全,加强保卫——他们的地窖里可是放满了酒啊!
我很失望,此时此地就算我不放弃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