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罗玉铃在院中,膝盖上放着笊篱,里面是晒干的一些谷食,因上个年岁没舍得吃完,有些尘坏的要挑出来。
她正凝神拣着,院里进来个同村的阿嬷,说自己一亲戚家女儿出嫁,想请她过去帮半日忙,因娶亲的那家是有皇商门路的,来的人不乏贵客,再三嘱咐一概礼数不能缩减,单出门时送女客便要十二位。
罗玉铃寻思权当是讨个喜气,也不肯收阿嬷送来的东西,只应下那日前早早的就过去。
直到当天进了那办喜事的村子,她看着延出两条乡道的红灯笼,才发觉这家实在比自己想的还强很多。
果不其然,她刚进门,便瞧着有不少衣饰体面的婆子丫头穿梭其中,捧着十几个喜盘站在院子里。
很快过来了人,引着罗玉铃进了新娘闺房中,里面新娘子跪在床前,六个喜嬷嬷正拿着训诫录宣读,边上有人捧着青羊、乌鸡、青牛铜像辟邪,器具精美,边余站着观礼的乡人们都惊叹不已。
她在旁边帮着做礼,成事后看热闹的一哄闹渐渐散开,突有人拽了下她,罗玉铃回身,对上个笑脸。
是那日来家中的郁府婆子,她一身枣红喜裙,颈间还带着个小指肚粗的金项圈,诧喜道,“竟如此巧!”
罗玉铃冲着她福身,“嬷嬷大喜。”
那婆子避开身子不受她这礼,而后拉着她的手把人往边上带了带,“姑娘唤我声厨头家的便是,我男人是管院子里厨房事务的,府中人都这么叫,”她上下打量一遭罗玉铃,咋舌,“姑娘也该稍微扮些丑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兵头贩窜要进来吃酒,委实不是个干净地方……”
话说到一半,婆子眯眼看向不远处又有捧着喜盆进来的一行人,语气幽幽,“再加上也不真是什么喜事,个人的造化而已,新娘子家中自然是大喜,来客也道一声恭喜,最后落在那女孩身上,却再不一定。”
原来这家子商户,早年间买卖海货搭上了一府官员,这府上两个老爷都是喜欢奇珍异宝的,因着官位清水些,没有银钱去买那些玩意儿,其中一个就帮他上报了朝廷入了籍,以后便是正经皇商孝敬天子。
而等这商户渐渐做大些,便自己租了船出海,来往些蛮夷倭寇,竟没学些好,反沾上了些禽兽不如的喜好。
最开始不过是商户跟着自己儿子在外面包个娼妓之类的,手段极残忍,时间一长愈发暴戾,总是折腾的女人晕死过去,每每需砸上很大一批银子才安抚了事,这商户便带着自己儿子回京,没多久娶了一房媳妇。
这媳妇哪守得住这父子俩的折磨玩乐,娘家又无权无势,她实在命苦,名声也不想要了偷着跑出去想一纸诉状上告官府,谁知被这父子俩发现,拉回家中把人杀了。
没几日这两人要出海,临走前船意外被筏子撞坏一处浸了很些水,那媳妇的头就被冲出来了,这商户手下做事的都能看出这尸体是谁,传大了衙门就来查案,然说到底这天下几乎没有银子撬不开的劫数,到最后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也就不了了之。
商户家里为了遮掩口舌,此番重金费礼,来求娶了这家子女孩,她的姨姥姥是早先公主府中的管事的,受人称赞,带出来的女儿也素被认是好的。
新娘子自然不愿意,可这家子早年还有些家产时败坏银钱,欠着外头太多,已经被逼到卖儿卖女了,如今只需嫁出去一个就一劳永逸,贱人就直呼开了运。
罗玉铃听着那厨头家的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再转头环视四周,竟觉着这院中诸人一个个全似青面獠牙,大约谁都知道这新娘子会不得善终,但每一位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您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罗玉铃近日被吓得实在太多,现已忍的住些,只低头看着石砖,“这种事总归还是少的,我们庄户人也只求个安稳。”
“不争先算的上是一等一的好脾性了,可这实在不值得称赞,也并非我恐吓,”婆子略抬眼,看见院子外头又拥进来一更阔气尊贵的马车,“姑娘心中应该有数,你家中还有在仕途的兄弟,终是无法缩着头过日子,又或者再细想些,隔墙有虎,真能缩着头过下去吗?”
那马车下来的人已经抬步进院门了,远远的容色清秀的妇人身边拥着十几个媳妇丫头,后面跟着一串捧着礼的,自有主人家的前来拜谢。
婆子低声留下句,“姑娘且不急着去外头席面上,略等等罢,”然后就朝那人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