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从来没吃过人家的剩饭,是不是?”
尹真看看碗里的土豆:“没关系。扔了不是更可惜?”
“抱歉抱歉。”茱莉亚赶紧道,“我和老6一向节省惯了,没考虑你的生活习惯。下次你吃不完的剩饭就给我吧。口水均沾。”
尹真听她这话,不知为何笑起来。
“你又不是我家的奴才,干嘛等着剩下的东西吃?”
茱莉亚听他这样说,也诧异道:“你家佣人还得吃你吃剩的饭啊?”
“也不是那个意思。”尹真轻描淡写道,“有时候我胃口不好,桌上的菜只吃一两筷子,剩下就会给他们拿去分。像八宝鸭子这种油腻东西,年节都少不了,可我又不爱吃,最后还不是进了那些奴才们的嘴?”
“……”
“不光是八宝鸭子,还有燕窝三鲜鸡,还有熘海参。”然后,他将碗朝上晃了晃:“但是现在,只有土豆和红薯叶子。”
茱莉亚叹了口气:“落差这么大,阿真,你是不是很难受?”
“落差?”尹真抬头看她。
“就是说,以前过那样的日子,现在,过这样的日子。”茱莉亚指了指他碗里的土豆,“就像从天堂掉到泥巴里。”
“那也不算什么天堂。”尹真淡淡地说,“吃的东西自然比现在强,但日子过得也不是特别顺心。再说,现在我还活着,这就不错了。”
“再次确定,你是个乐观主义者。”茱莉亚点点头,“老6以前也和我说过那些宫廷美食。光报菜名都能把人馋死。”
尹真笑了笑,没出声。
“老6还说,他家早年接过御驾呢。”茱莉亚顺口道。
“是么?接过谁的御驾?”尹真漫不经心地喝着土豆汤。
“据说,接的是康熙皇帝的御驾。”
尹真突然一阵狂咳!茱莉亚吓了一跳,慌忙起身给他拍背。
“怎么了?这点汤还呛着了?”她问。
尹真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他擦了擦嘴,用嘶哑的声音问:“老6他们家,早年是什么人?”
“据说是扬州的大盐商,太有钱了,所以捐了个官儿。”茱莉亚咳了一声,“可惜从他祖父那一代就败落了,他爹呢,整个一败家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把仅有的那点家资全败光,房子、田亩,饰细软都卖了。最后卖无可卖,就吞了生鸦片。老6是遗腹子,他母亲也不是父亲的正妻,好像是个妾。后来家里散了,娘俩只靠给人浆洗衣服度日。再后来嘛,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兵,再把母亲接出来,从此就和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所以即便在文革时期,他也没受太大冲击。”
尹真若有所思,他点点头:“难怪。”
茱莉亚回到座位上,她满心忧虑道:“拿他自己话说,‘再有钱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唉,也不知今晚老6有没有吃的,我担心,他现在连红薯叶子都没得啃。”
那晚,尹真收拾完了厨房,从里间出来,看见茱莉亚仍坐在客厅沙上。
天已经全黑了,他们的习惯是,没有要紧事就不浪费灯油。
尹真没有回楼上去,他擦了擦手,也在沙上坐下来。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