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
尚被昏昧不明的天色笼罩的宅子已经活动起来了。
洒扫的下人都轻手轻脚,恐防惊了主人的睡眠,出外采买的都从角门走,厨下的仆役站在门外等菜农送来新鲜菜蔬,厨房更是一早就忙活起来了:
炖了一宿的鸡汤撇去浮沫用来揉面正好,面揉得劲劲道道,再擀得细细的,配上透亮的汤头,既清爽也有滋味;几粒小巧玲珑的灌汤包躺在蒸笼里,上屉一蒸,便有勾人的香气合着缭绕的蒸汽扑鼻而来;上好的粳米熬出了米油,搁上切得细细的鹅胸肉,抿一抿就化了,最适合用来养胃;……
满院子热闹鲜活,却听不到大的响动。
柳应提着一桶热水,穿过院子。他个子高,长得也壮,沉重的水桶拎在手里跟个什么小玩意儿一样,一抬脚就轻轻松松拎进了东厢。
候在屋里的三瑞伸手,欲把水桶接过去,柳应一错身,吩咐:“拿盆来。”
五福倒是有一股子机灵劲儿,忙把铜盆递过来,柳应就手将热水倒进去,不等三瑞过来接手,一只手端起铜盆,一手搭着细软的布巾,穿过打开的帘子,透过垂下来的蚊帐模糊能看到床上的人拥被睡得正香。
五福上去打起帐帘,柳应将布巾浸了热水又拧成半干,摊开来覆在那张几欲缩进被筒里的脸孔上。叫湿热的水汽一蒸,那人迷迷糊糊地醒来,喉间发出一声小小的咕噜,眼睛似睁未睁,被窝缓缓地蠕动了一下,下一刻就没了动静。
柳应习以为常,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伸到他颈下,将人扶靠在自己怀里,接过五福递过来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擦他的头脸脖子,又捞出来两只手一一擦了一遍。
经过这一番折腾,怀里的人总算是醒了睡意,却仍懒懒的靠在柳应怀里不想动。好一会儿,才伸出胳膊,示意穿衣。
洗漱完毕后,睡意一扫而空的冉小少爷总算是有了素日的精神,整一整衣裳,一派稳重模样地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冉家人丁单薄,冉母曾育有三子,长子幼年夭折,次子冉仲晖读书上进,弱冠之年便中了举人,不成想赴京赶考时遇上山贼,命赴黄泉。
冉父本就身体不佳,听闻次子噩耗,病体愈见沉重,转年便与世长辞。
是以,冉家偌大个宅子,现如今也只剩下冉季秋母子、寡嫂方氏及小侄女四人。
冉母余氏住的是正院,二嫂方氏带着小侄女住后院,冉季秋年岁渐长,因叔嫂有别,为免有人乱嚼舌根说闲话,早早就禀明冉母,搬到了前院起卧,除了每日定省及用饭,少有踏足内院的时候。
到得正院,方氏正给冉母净面梳头,方氏手巧,梳的发式稳重大方,冉母就爱让她伺候。收拾停当,冉季秋已候了片刻。
一见迎上来的儿子,冉母惯常严厉的脸孔不觉就放松了几分,眉心凌厉的刻痕都淡了些许。待方氏扶着她在椅上坐定,冉季秋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冉母便吩咐摆饭。
冉季秋今日与同窗约好了要去登高望远,自西城出去几十里外有一座山,虽无甚殊奇之色,却也可称百里方圆第一高峰,山上有寺庙,逢初一十五去上香拜佛的也不在少数。
路程略远,一来一回,总也得耗费个两三日,是以冉季秋早早禀明冉母,吃罢了饭,再听冉母嘱咐一回,就出了正院。
柳应早就在门口等着。他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眼神似乎是冷漠地盯着院子里的一朵将败未败的月季花看。他的身材又高大,这么一靠,仿佛连门洞都变得矮小逼仄起来。
三瑞跟着五福忙里忙外地张罗路上要带的东西,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冉季秋穿过穿堂走出来,就看到了柳应,一时仿佛眼里只剩下了那一个人,心跳不自觉就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