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喻让老头带走了,去演《秋蝉》的男主角,事情传开了,小城里的人说正常。
“顾怀喻么,戏疯子的儿子,天生的。”
人们说他的母亲是剧团的歌舞剧演员,少数民族,长得很漂亮,能下一百八十度的腰,踢一百八十度的腿,能从早上又唱又跳到晚上。
可是后来剧团解散了,人都看电影看电视,没人去剧院,能欣赏歌剧都去大城市了。那女人还在空舞台上面唱歌跳舞,看门的拉她走,她就喊,就哭,不久就死了。
人们才知道她疯了,从此以后童话书里的《红舞鞋》,用的都是这女人做蓝本。
因为她生病欠下的外债,顾怀喻十七岁就不上学了,也在汽车厂做工,从钳工开始做,灰头土脸地回宿舍,还要从枕头底下摸出本破破烂烂的文学书看。工友看看那串鬼画符,也不是英文啊?噢,因为他妈是戏疯子,他到底认得一点意大利文。
他还喜欢看电影,什么片子他都看,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看,在影院、电视、手机屏幕里一遍遍地看,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会演戏的。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老头儿,就是老上电视的那个大导演徐衍,《秋蝉》是他五年潜心力作,灵魂之声,可是城市里面挑不到他想要的少年,于是穷乡僻壤的顾怀喻才能二十岁就演了男主角。
后来呢?人们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秋蝉》在小城里的电影院上线。
市场浮躁,国产电影里商业喜剧独占鳌头,文艺片一向吃力不讨好,尤其是这样细腻含蓄的、晦涩难懂的文艺片,它是大导演的心声,是少部分顶尖艺术家灵魂的共鸣,可它不是大众的艺术。
《秋蝉》拿了个国际小电影节提名,随后票房扑街,一部大作就这样惨淡收场。
顾怀喻的表现有多惊艳,圈内人有目共睹,可是最后谁都观望,只有垂死挣扎的羽炀国际爽快地签了他——市场需要的是能做国民偶像、能带动粉丝经济的年轻人,只有熬到三四十岁的影帝才有资格不放下身段迎合市场。
顾怀喻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那股冷淡的傲劲儿,该给他安个什么人设才能讨粉丝喜欢呢?
羽炀国际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放,死马当活马医,给他接的戏都是大量低成本女性向的偶像剧,让他演深情款款的公子,高贵冷艳的总裁,毫无逻辑却千篇一律地宠爱着女主,这样粉丝来得快。
他们勒令他吃胖一点,他俊俏的底子还是在的,太瘦了上镜不好看。
顾怀喻不愿意。
他宁愿空几个月等一部正剧,在里面演一个说不了几句话的小角色,或在不同的剧组里不停跑龙套。
市场最无情,观众最健忘。千千万万演员,拔尖儿的毕竟就那几张熟面孔。剩下的,要么跎蹉,要么在蹉跎的路上。
羽炀放弃了他,最后连偶像剧的资源都没有了,只剩一个经纪人还守着他,还记着一些什么。
苏倾让这个漫长的梦搅得身心俱疲。
夜里很冷,没盖到被子的地方像是被人射了一箭。
大约在原主心里,顾怀喻永远是那个市民广场上看勺的少年,她看中的就是他的那点傲气,所以她不可能让顾怀喻接这部成就他同时也毁掉他的《离宫》。
可她却放任他接了,只因为他捏着笔,笃定画上去的那两个圈。
顾怀喻今年二十五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他已空熬了五年,做事总会有自己的打算。
原来的顾怀喻,错过了《离宫》,总还有后来的《恋爱秘籍》,他最终还是走上了做国民偶像、跟各色女演员搭偶像剧收获掌声的平坦大道,与原主想要的他背道而驰。
要是当初放他接了他坚持演的《离宫》呢?
她混乱地想,不管怎么样,她会一起陪着,成也好败也罢,永不回头。
苏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点亮,黑暗里的荧光屏刺得她双眼眯起。
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竟然是纤橙传媒与她对接的负责人发过来的。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得跟你说一下。”
苏倾问:“怎么了?”
对方竟也没睡,立即回复了一条语音:“两个事情。一个是应上面的政策要求,我们这剧不好过审,剧本可能必须要大改了;还有一个是原来的导演,本来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违约了,我们这边也在争取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拍。”
苏倾屏息,先问第一条:“剧本往什么方向改?”
负责人说:“**肯定是不行了,现在就说可能要把这条线去掉,具体的我们再找编剧团队商量。”
听到这个消息,苏倾竟然松了口气:“好的。”
她停了停,想到什么,又说:“我们也帮忙找找导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