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武林大会也算南武林盟硕果仅存的“盛事”之一,三年一届,离着还有半个月,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大门派已经拖家带口地进驻东海市,大街上随处可见拖着编织袋的农民工和拾荒者,把本就交通拥堵的国际都市挤得越发水泄不通。
顾兰因还小时,曾经按捺不住好奇,磨着顾琢带她去开了一回眼界。去了才知道,所谓的“武林大会”跟小说描写的完全不是一码事,什么“刀光剑影”“拳脚无眼”只存在于传说……以及开到无限大的脑洞中。
到了二十一世纪,传说中的“侠客们”大概是受到改革春风与和谐社会的影响,大家坐到一起时显得无比融洽,除了喝茶嗑瓜子,就是磕牙打屁吹牛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单位组织的茶话会。
本来也是,如今是法治社会,“以武犯禁”那一套早就过了时,死抱着一个“侠”字不放的,要么被年轻一代嗤之以鼻,当成老掉牙的废弃物丢进垃圾处理站,要么被公检法机关当成“严打”对象,跟在屁股后面围追堵截。
陈聿再一次摁响902的门铃,这一回,里头很快开了门——顾兰因裹着一身灰不溜秋的风衣外套,肩上背了个挎包,连鞋都换好了,看样子是打算出门。
陈聿张一张嘴,可能是被她这身打扮伤了眼,到了嘴边的“正事”拐了个山路十八扭的弯,变成:“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出门要饭吗?”
顾兰因:“……”
这小子会说人话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姑娘前两天才把唐嵋噎得哑口无言,好生逞了一回口舌之利。谁知报应来得这么快,她还没得意多久,就被陈聿打回了原形。
“有事,”她惜字如金地说,“陈警官有什么事吗?”
她一边寒暄,一边拧紧门把,两只脚缩在门槛里,不肯往外迈,是随时打算回手带门的节奏。
陈聿心口那一腔没散尽的闷气越发浓重,堵得他肺腑生疼。
顾兰因闯荡江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还是相当敏锐的。别看陈警官连租房都得死皮赖脸蹭别人的,家境其实相当不错,至少从小到大没为经济问题犯过愁——不像顾兰因,十几岁大的时候还专门拿计算器算过在小区门口摆早点摊,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从小家境优越,自身条件又比较过硬,养成一副自视甚高、目无下尘的脾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打从回到东海市,陈聿宁肯花钱租房也不愿住回家里,就是因为拿人的手短——他还没交接完缉毒那头的工作,太后大人的夺命追魂call就没消停过,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催婚。
陈聿颇有自知之明,以他这个“众生皆傻逼”的脾气,这辈子找到合适女孩的几率不比火星撞地球大多少,因此宁可在外头寄人篱下,也坚决不回家听人唠叨。
他做梦也想不到,孤高自许了这么多年的“高岭之花”,到头来居然栽在了某个常年在悬崖边缘打转的死丫头手里。
更想不到的是,这货居然还不打算领情。
顾姑娘不是不会说人话,但要分对象,对着卓先生,她将剑锋似的心肠拧成九曲十八弯,千回百转婉转曲折,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打磨再三。
可对着陈聿,她就懒得费这个心思,毕竟人活一辈子,要花心思的地方太多了,而她的精力统共这么多,为了查旧案,心血煎熬的没剩多少,自顾尚且捉襟见肘,实在分不出多余的份额给陈警官。
悲剧就是这么造成的。
从顾兰因的角度,她自忖对陈聿没有半点越雷池的心思,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故意吊着对方,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断了这份遐思,于人于己皆是便宜。
这个想法不能说错,只是她考虑到方方面面,唯独漏了一点:陈聿的性格。
陈警官自命不凡了半辈子,从没被人这么不当一回事过,感情上接受不了,自尊心更是摔了个灰头土脸,差点高位截瘫。
按照陈聿的脾气,心口留下这么大一块疮疤,很应该就此江湖远遁,和对门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前一晚大半夜接到霍大爷的电话,一大早在客厅里转悠了两圈,鞋跟都快磨平了,还是没忍住敲门的冲动。
我这是怎么了?犯贱吗?陈聿一边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一边把一只沁满冷汗的手插进衣兜里,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昨晚接到霍爷爷的电话,不知是哪路人马泄露了天机,这回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大门派,有很多人听说‘意剑传人’在东海市重新露面,都叫嚣着要把你找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怎么说都是前几天刚“无情”拒绝过的人,为了陈聿的面子着想,顾兰因原本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可听到“霍爷爷”三个字,她克制再克制,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我的住址,翻云掌又不是不知道,”她冷哼一声,“谁想算旧账,尽管找上门来,我怕他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