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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第1页)

6月21日。只有在早餐的时候,克劳斯纳的水手们才会全体到齐。艾德很快就意识到,在这里想不准时是不可能的。每天早晨七点,长条桌上的早餐就已摆好,十二个盘子,每边五个,两头再各放一个。艾德的入队仪式只持续了几分钟,但当时的场景后来还经常浮现在他眼前,会那样倒也不奇怪。

等克鲁索和厨师迈克落座后,艾德在桌子靠墙的那一边挑了一把椅子,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还真是他的前任,那个叫“辐条”的人的座位。谈话中,还有人不时地提起辐条,但也不过是为了拿这个家伙说笑而已——他显然没有通过克劳斯纳的考验,“并且从其他方面看也不合适”。克鲁索是这样说的,言语间仿佛暗指什么有约束力的守则,“艾斯卡”们的法典,艾德不由产生这样的想法。

现在他已经弄明白了,所谓“艾斯卡”不过是“旺季短工”的缩写字母“SK”。艾德联想到了“艾卡”(EK),也就是部队预备开除的那些兵。他服兵役的时候,部队里曾经有一个“艾卡运动”,那是个混杂了粗鲁的,甚至致命玩笑的大杂烩,其中包含着对臣服态度的强烈要求(总结起来就是一种外化了的对“自由”日的憧憬,憧憬被开除)。跟那时一样,现在同样会有“艾斯卡运动”,这是艾德推导出的结论。当然,这场运动会有完全另一套规则,正因为如此,尽快适应这里的法典就更是只有好处。艾德想到了那个跟自己一样是个所谓“新人”的兵,一个“蛋子”,服役不到半年的兵。在一个被称作“乌龟”的游戏中,“艾卡”们把钢盔绑在他的膝盖和胳膊肘上,然后把他抛进简易房的过道里,被扔的人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空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这地板是他之前亲手上蜡抛光过的,干了好几个小时。他飞行的距离尤其远,一直飞到走廊尽头的墙上,并且在那儿撞断了脖子。

听到大家拿失踪的洗碗工打趣,说他是软蛋或者害怕干活儿的废物,克鲁索从不跟着笑。辐条,那个孤儿院的孩子……一开始,艾德还以为这说法是个粗鲁的玩笑,后来才听说他的前任真的是孤儿,成年后就直接从孤儿院(“孤儿院的!”)来了岛上。似乎并没有人真的关心这个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姊妹的辐条突然离开是去了哪儿。艾德脑袋里突然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想法:这里就像失踪前的准备室,没人关心其他人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有些人是跳槽去了其他饭馆,这种事似乎的确发生过,那些饭馆的条件和状况都更好,“草地角”和“荆棘岩”给的工资就更高,放弃休假还有奖金,甚至听说还有“周末补助”,在“岛吧”,端盘生的工作包括擦刀叉,或者额外付洗碗工5马克,让他们干这个活儿,反正哑巴罗尔夫是这么跟他说的,谈到钱的时候他终于张口了。但艾德关心的并不是钱,他从来就没关心过钱的问题。

辐条留在房间里的不光有酸臭气、牙刷、眼镜和一屋子的蟑螂,柜子底部还有他的一个包,包里有一件暖和的手织毛衣和一双麂皮鞋。这种当短靴来卖的平底鞋鞋底很薄,非常抢手,很难搞到,所以它们被留在这里就显得更加奇怪。也许有一天,辐条会来收拾他的东西,艾德想,他没有碰那个包。

吃早餐的长条桌就是所谓的工作人员餐桌(或者叫员工餐桌),桌子放在就餐区比较靠里的地方,在房间的凸出部分里,克龙巴赫小办公室的门也在那里。所有人都落座后,那个用板子隔开的房间打开了,包裹在爱丝蕾邦香雾里的克龙巴赫走了出来,来到自己的椅子背后。他边走边搓着手,仿佛什么事大功告成,或者至少在这个时刻一切都已经成功。克鲁索马上站起身,从吧台上拎来热气腾腾的、布满褐色条纹的咖啡壶,先给克龙巴赫,他自己,还有厨师迈克倒了咖啡,然后把壶放在桌子中间。艾德发觉克鲁索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全神贯注,那姿态与他在洗碗间和劈柴墩前就曾流露出的骄傲相得益彰。克龙巴赫和厨师迈克都用不显眼的动作表示了感谢,看上去有些拘谨,不过那也可能是艾德的错觉。

克龙巴赫嘟囔了几乎不关痛痒的话,昨天夜里的天气,洋流,海浪,还有早上的风,就像大家现在是要出海去打渔一样。然后他抱怨说海岸边又滑坡了,在“信号杆悬垂岩和死人岩之间”。他应该已经到过海边了。没有人说话,或许是在为不断缩小的小岛默哀一分钟。让人感到舒服的沉默,一时间只有吃早餐的声音,以及外面峭壁顶上一只海鸥讥讽的叫声。通向平台的两个门扇大敞着,海洋的气息涌进来,冲走了昨夜留在就餐区里的浊气。艾德闭了闭眼睛,看到了熊马的头。没有眼泪了。

早餐有小圆面包,大面包,肝泥肠,茶点肠,几角软干酪,一些萨拉米香肠,切片奶酪,还用盘子装了一块颤巍巍的混合水果酱——用厨师迈克的说法,“两人份的员工套餐当成十二人份的员工早餐”,他带来了自己的超大号咖啡杯。艾德笨手笨脚地挖着果酱。过了几分钟,经理开始谨慎地对大家下达指令,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所有的餐刀都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艾德能感到大家的全神贯注。“有一件事,我怕忘了……”克龙巴赫小声嘟囔着,是关于气瓶和已经破旧不堪的扎啤机。克鲁索有办法。基本上克龙巴赫只是跟克鲁索维奇或者厨师迈克说话。克鲁索沉思着,手在自己健壮的臂膀摩挲着,垂着的头微微斜向一边。才刚刚六月,他的皮肤就已经晒成了印第安人的棕色。可望不可即。艾德看着那个略带些鹰钩的大鼻子。克鲁索轻轻地摇了好几次头,不过这只是说明他很专注,反正不是否定的意思。

厨师迈克正在一张旧包装纸上做记录,包装纸被他撕成了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一些纸片。他在用一支钝头的复写铅笔修改厨房接下来几天的订货单。他大汗淋漓,订货单开始变得字迹模糊。显然,克劳斯纳的厨师很自然地认为,为所有餐饮服务上的瓶颈找到解决办法是他的事儿。他的座位在长桌的另外一端,正对着经理,两个人说的话就在艾斯卡们形成的夹道里过来又过去。

“水手们,我要给你们介绍艾德加·本德勒。”

经理站起身,他介绍名字的方式让艾德感动,完整,有力,带着一种动听的,几乎是喜悦的声调,就像是种难得一见的温柔。他曾经感觉自己只是某个人的替身,那种不好的感觉现在暂时消失了,他似乎可以认为坐在桌边的就是他自己,他真正成为了这个还难以捉摸的一群人中的一员,进入了克劳斯纳的核心,在高悬于海面之上的这个地方。

“他在困难的处境下,经历了几天的四处游荡……”

在接下来的简短讲话中,克龙巴赫介绍了艾德“到目前为止的经历”,一半符合事实,一半纯靠想象。大家面无表情。最后,经理摊平手掌,一一指着桌边的那些座位,他先指自己右手边的空椅子:

“莫妮卡,我的女儿——今天没有出席。”

他的手指指楼上,然后开始绕着桌子指下去。“克里斯,米尔科和兰波负责服务,我们的端盘生,非常棒,可以说无与伦比,不管是速度、耐力,还是聪明才智方面,饭店学和哲学在我们这里得到完美的结合。”

克龙巴赫笑眯眯的,容光焕发的脸上没有一丝讽刺或者嘲弄。“米尔科是社会学博士,他跟你一样,艾德加,都是从萨勒河畔的哈雷市来的,他在我们这儿叫卡瓦洛。这位跟他有相同学位的是他的朋友兰波,我们的哲人——我都快忘记你的真名叫什么了,亲爱的,我是说,曾经叫什么……”他游走的手停了一下。“克鲁索你已经认得了,在我们看来他就是这个小岛的保护神。还有厨师迈克,他是吕根岛萨姆滕斯人,[1]你开始几天跟他一起干过活儿,我听到的全是关于你的好话。罗尔夫,我们勤劳的船上厨师。那边,你的左手边坐的是卡罗和里克,也就是卡罗拉,理查德,我们站吧台的一对儿,真正的一对儿!我和他们,如果允许我这样说的话,我们有着同样的过去,在首都的过去,对吗,就叫它宫殿故事吧!总之,不管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里克,他负责酒吧和服务。你右边是雷纳,他卖冰激凌,是我的女婿。”

经理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压低了声音,让人感到很奇怪。他柔软的手举到齐脑袋的高度,一起一伏,从一张椅子到下一张椅子一直画出了个半圆形,艾德觉得他的动作很像是在祈福。刚介绍到一半,卖冰激凌的就嫌恶地把头拧到了一边,所以艾德开始时一直低着头,省得看见他的脸。

“不要忘记,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遭遇船难的人……”经理举起双手,仿佛要把世界全纳入自己的祝福之中,他再次压低声音,之后,他就仿佛把手插进了一堵隐形的墙里,或者水里,总之是插进了横在他自己和这个世界其余部分之间的某种东西里。

艾德很紧张,这样兴师动众的讲话让他感到不安,对于一个洗碗工,而且还是个后来的,这有些太隆重了,他很难集中精神听克龙巴赫滔滔不绝的讲话。在厨师迈克大汗淋漓、海象脑袋一般的脑壳上方的角落里挂着过去那些年饭馆雇员的集体照。其中几张上面用软笔写着年份,1984年,1976年,1968年。在1968年的那张照片上,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同时把啤酒瓶举到嘴边。这张照片看上去很怪异,让艾德过目难忘。对侧还有一组照片,跟服务人员面对面地挂着,那是一些光顾过这里的名人,一眼看去,艾德只认出了好莱坞导演比利·怀尔德和作家托马斯·曼,后来又发现了“邦女郎”罗蒂·兰雅。她的照片旁边挂了一张非常小的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复制品,下面是一幅非常精致的赫定国王像,艾德知道这是冰岛神话传说集《埃达》里面的人物。在那幅画上,两个男人正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很难说他们是为了生与死,还是为了爱情在搏斗,或者两者兼有。画的标题是“赫定在赫定岛[2]上”。名人与员工被安放得让他们不互相看都不行。在所有这些画像和照片的上方还高悬了一幅照片,几乎挨着天花板,像祭坛尖顶上的圣像一样,照片上面是穿着修士长袍的亚历山大·艾滕伯格,身边跟着一头驴和一只猫,“我们把这当作克劳斯纳创始人的遗赠……”——讲话的这个部分艾德听到过。最新的一张照片还没有镶框,只用大头针钉着,是四月份旺季开始时照的。艾德认出了那个应该是辐条的人,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高个。他拘谨地笑着,两个门牙中间有条缝。艾德认出他是因为那副眼镜。他为什么把眼镜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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