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被吓破了胆也没有用,他还是被半强迫性地拽过来当了代言人,从此就得住在池塘旁边的屋子里,跟那可怕的蛇妖朝夕相对。给他收拾房间的下人动作飞快,天还没黑就赶紧撤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被窝里哆嗦了一宿。
那蛇却很乖,整整一个晚上没来骚扰他。
第二日早上,骚扰的人才终于出现,却是以老二许芳卿为首的几个哥哥。
“听说某个小傻子交上了天大的好运气,竟然被选中了做代言人?”二哥上下打量着他,语气不阴不阳。
“不过据说,家神的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就你这样的,小心哪天被吃了!”
许如卿原本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等着他们说完。这时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温润俏皮,略带笑意:“不不,我不喜欢人肉,人肉不好吃。”
二哥犹在继续道:“这家伙从小怕蛇,该不会是,吓得尿裤子了吧?”那声音回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哭一宿也是可以理解的,差不多每个代言人刚来时都这样——”
终于反应过来的孩子们齐齐转头,那白衣的青年趴在湖边的石头上,懒洋洋的,朝他们挥了挥手。
“其实你们几个也不用嫉妒,本大爷也挺喜欢你们的。”他嘴角开裂,蛇牙突出,鲜红的信子伸了出来,又缩了回去,“不如一起留下来喝茶?”
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哭着回家各找各妈去了。家神大爷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一阵,回头问:“你为啥不跟他们一起跑?”
“……喔。”许如卿呆呆回答。原来还可以跑?
“……你过来。”
许如卿又呆呆地走了过去。家神大爷伸出几根雪白的指头,将他的脸朝两侧一扯,又砰地一声弹了回去。接着便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哼起歌来,扭头要沉回池塘。
“等等!”许如卿喊了出来。对方回头,他才想起应有的礼节,“家,家神大人,你为何会选我?”
最初的惧怕退下去之后,这个问题便盘旋在了心头:父亲前前后后一共有四房夫人,光儿子就有十六个之多,众多子女无不聪明伶俐。只有他,呆板、木讷,又只是个妾生的儿子,为何家神独独会选中他?
家神抬起一侧眉毛:“想不通?那就想到通为止吧。”
许如卿并不聪明,却非常执拗,他真的蹲在了池塘旁边想了整整一天。眼看着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寒气渗透了他的衣裳,他却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直到家神终于忍耐不住,从池水里哗啦一声冒出来,气急败坏地道:“真是受不了你了!那只是一句玩笑,玩笑好吗?你知道什么叫做修辞手法吗?你还真的就当真了?”
一件夹袄被劈头甩了下来。许如卿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伸手拽了一阵,也没能顺利挣扎出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叹气声。有人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慢慢地帮他套上袖子。那只手干燥、修长、出奇的温暖。一点儿也不冰冷。
“怎么这么笨。”家神抓着夹袄的衣领,往下一扯,对着冒出来的那只脑袋说。许如卿有点儿晕。他依然在惧怕家神的蛇尾。但,自从阿娘去世之后,再无人这样待过他。
“……你为何选我?”
“真是被你打败了!行行行,是因为你是这一辈许家人中最优秀最出色的好不好?”
许如卿当了真,于是正在辛苦整理衣裳,一边哀叹自己的老妈子命的家神大人,忽然被许如卿握住了手腕。
“……名字。”少年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青年一愣,随即微笑起来,半眯着狭长的蛇眼,眉间朱砂痣熠熠生光,靠过来,在少年耳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大白,大白。”许如卿重复,接着郑重地抬头,“我会努力,做你最优秀的代言人。”
他已经想通了,反正至少大白上半截看起来还比较象个人。他只需要努力忽视他的蛇尾就好了。
可大白竟然朝后退了退,微微蹙起了眉头,露出复杂的神色来:“那也不是什么,值得这么骄傲的事情吧。”
他低声嘲讽,说罢垂下了肩膀,默默地要潜回池底去。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萧索,就差配上几片飘落的秋叶了。许如卿忽然想起来,自己至少还有关于阿娘的回忆,可他,一条不晓得在这池塘里待了多久的蛇,只有孤零零的一个。
“等一下!”许如卿僵直地走过去,窘得全身都在冒汗,眼睛望着别处,将那只手绢兔子递了出去,“这个借给你。不过,只借一下。要是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告诉它。”
大白盯了那兔子一阵:“噗——哈哈哈哈!”
果然被嘲笑了……许如卿刚准备收回,手里的兔子就被珍重地接了过去:“谢谢。”
大白又趴回了石头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他甚至还就“如何做好代言人”这个话题发表了一番洋洋洒洒的演说,其中心思想就是:从今往后,要对他各种好,千般好,百依百顺,满足他的任何要求。春天要吃这个,夏天要吃那个,每日按摩沐浴是少不了的……直听得许如卿昏头转向。
“至于眼下嘛,还是搞点儿美酒来吧?”
这,根本,就是个,错误!
许如卿其实还是留了个心眼的。他生怕大白喝醉了耍起酒疯来,不好收拾,所以只去厨房寻了些凤和楼的“雨中”。这是青梅酒,却是最淡的一种,连四姐姐都能当饮料喝。谁晓得,这蛇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酒疯却是撒了个十足十,抱着酒坛子在池塘里一圈一圈地游,还对着月亮唱:“天生我材必有用,爷想咋整就咋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他一斜眼睛,瞧见了许如卿,“来来来,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