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中之气即将耗尽,两耳中的轰鸣已经变为剧烈的疼痛,自她采珠以来,从未下潜过这么深。怀中的珠贝简直重若千钧,一寸一寸地拖着她往下坠去。
原本轻而易举便能浮上的海面,此刻竟显得遥不可及。更糟糕的是,脚下射来了亮光——那两只蛟龙,知道受了骗,正在朝她追赶过来!
秦月珠紧紧咬住了牙关,几乎能尝到血的味道。
此刻若是丢掉珠贝,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可难道真的要放弃吗?
她绝望地想着,明明还差一点,我就能浮上海面,还差一点,我就能去找我爹,阿爹……
忽然间,她怀中的珠贝猛地一轻,脱离了她的掌控,开始朝上方悬浮起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望见它打开了一条缝,光芒四射间,竟然冒出了一位公子!他满头碧蓝短发,容貌却极为年轻,自海水中伸手过来,在她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道:蝴蝶。
身周重重包裹的海水,哗啦一声,化为成千上万只黑尾凤蝶。它们扇动着翅膀,竟将她连同那珠贝一起包裹在其中,托出了海面。
那位年轻的公子,在接触到第一缕阳光的那一刻,便化为了水沫。
二
万万没想到,那珠贝当中竟然并无明珠。
她娘空欢喜了一场,少不得冷言冷语了几句,又说无夏城里有座天香楼,掌柜朱成碧尤其喜欢各类少见的新鲜食材,常常愿意花重金购买。这珠贝不如拿去给了她,说不定还能换点儿银子。至于能换多少,够不够她去蜃楼阁的路费,就看她的造化了。
秦月珠因此出了门。她换了男孩装束,又带了只牛皮做的巨大水囊,灌满海水,将那珠贝放在里面养着。那珠贝看起来大,竟然也不十分沉。
进了无夏城,她跟人一打听天香楼,便有人指点:可曾望见青瓦之上的那座七层佛塔?那便是莲灯和尚当年所化,对面就是天香楼。待她寻过去,望见一栋三层小楼,二层的圆窗上雕着两枝重瓣山桃,斜挑出来一盏写着“朱”字的圆形灯笼,应当是此处无误。可眼见门窗紧闭,台阶上飘着落叶,一副冷清模样。
她过去敲了半天门,才有个穿翠绿色褙子,生得白净娴雅的婢子过来开了门。她一听秦月珠说明来意,顿时面有难色。
“我家姑娘应了旁人相邀,要出海前往海市,这几日我们手忙脚乱,正在收拾东西。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忙不过来……”
“翠烟?你还不赶紧收拾箱子去,在跟谁说话?”清朗的男声从二楼传来。那婢子连忙应声,把秦月珠的事儿又说了一遍。秦月珠守在门口,便听那人一路叨叨着,从楼上下来:“总有人荤素不忌,什么都敢拿来献给你家姑娘,你家姑娘那个性子又是鲁莽得很,恨不得什么都尝尝味道,总是要吃到胃疼才肯罢休,我说了她多少次?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
秦月珠内心一阵忐忑:这家伙如此龟毛,必定不好相处,一会儿若是杀起价来,自己恐怕得不了什么好处。正这样想着,那人已经到了门口,出人意料的,却是位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的青衣公子,笑起来时两眼都眯成一条缝。
“怎么?有什么好货也给我瞧瞧?”
这公子自称是天香楼的账房,名为常青。秦月珠料想他既为食府账房,必然在食材上见多识广,于是打开水囊,取了那珠贝出来。他见了那珠贝,翻来覆去查看一阵,才点了点头:“还真是少见。”
他扔下这话,将翠烟与另一名穿樱桃红色褙子的婢女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她俩去找朱掌柜的过来,一会儿又让赶紧取木盆和新鲜海水来养,别失了滋味。
秦月珠只有十六岁,城府也不深,开口便问:“你肯出多少钱?”
“这个嘛……”常青抬眼看她,“还是等我家掌柜的自己来出价吧。”
秦月珠总觉得他嘴角上翘,笑得有些像只狐狸。
常青跟两个婢子让她在此等候,说完便上楼去了。一楼的厅堂里顿时显得有些冷清。秦月珠百无聊赖,索性趴在木盆边,瞧着那珠贝。它被养在了盛满海水的木盆里,像是舒服了,竟然张开了一条缝,伸出条雪白的腿儿来,喷着水。
她又想起那日在海中,握着她手的公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那珠贝的壳儿,轻声问道:“喂,那日是不是你在海水里救了我?”
珠贝被她惊动,先是咔嚓一声合上了,接着犹犹豫豫,又打开一条缝,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在厅堂之中,绕着她,越聚越多。雾气当中,有一个人形影影倬倬,她看清他的短发,正是当初那位公子。
原来他平日都是躲藏在这珠贝之中?难道,是珠贝成了精?
“好哇!好哇!好哇!我刚听汤包说时,还不肯信——竟被巴巴地送上门来了!”
自雾气中忽然冒出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眼看比秦月珠年纪还要小,一手拎着裙边,一手叉腰,毫无形象可言地仰天大笑起来。被她这么一搅和,雾气中的人形立刻消散了。浓雾也退回了贝壳之内,连珠贝都翻身掉了个个儿,明摆着是不理她。
“哼哼,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躲也没有用!”
那小姑娘望见了秦月珠,立刻热切地凑过来:“小丫头,你要多少钱?多少钱都可以,我一定得买下来!”
“什么小丫头!”秦月珠抗议,“叫姐姐!你还没有我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