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巨鲸正好游进了透明的阳光,瀑布之上便会顿生彩虹。原本笼罩在山顶的薄雾尽皆散去,露出层林绿染,松涛如怒。一只白鹭伸展了翅膀,乘着山风悠然掠过。连散布在山间的亭台楼阁,石桥小榭,也都仿佛由玉石制成般莹莹生光,通透无比。
庄子在《逍遥游》中将这种巨鲸称为鲲鹏。
他还写道:在其脊背之上,居住着仙人,肌肤若冰雪,卓约如处子。他们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拥有高洁的品性和超凡的美貌,等等等等。
此刻,在其中一座山峰的高处,这些仙人当中的一位正坐在玉石台上,靠着一棵开满了繁花的杏树,静静地望着云海相交之处。
此人峨冠广袖,长身玉立,也不晓得在树底下静坐了多久,两肩都落满了杏花的花瓣,风起时,花瓣扑簌簌地打在他的袖子上,他也丝毫未觉。
忽有一物扑棱着翅膀飞来,一头撞进了花丛中,挣扎了一阵,又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正好跌在仙人的脚边——是个身长不到一尺的老头子,背后生有一对透明的薄翅。
仙人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任由这老头子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哎哟我的个老腰哎!”他声线苍老,尖利得很,“刚才又地震了,滴翠岩裂成了两半,连太古桥都断了,仙君你倒好,独自在这里清静!”
仙人沉默一阵,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会修。”
“别别别!这几百年来你修得还少了吗?没有用!再这样下去,梦瑶岛一定会沉没,我们都会死……”
仙人俯下身,将喋喋不休的小老头子抱了起来,老头忽然就安静了,接着用很轻的声音道:“这是我们的命。”
“不认。”从仙人抿紧的唇里吐出两个字。
小老头子一下就炸了:“早说了这是我们的命了!跟仙君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们生于梦瑶岛,也死于梦瑶岛,如今到了它该沉的时候,仅此而已!你赶紧抛下我们自己逃命去吧,趁还来得及……”
“嘘。”仙人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一辆牛车悬在他们的头顶,就像是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由月光、夜色和飘动的薄雾凝聚成型。车窗外飘飞着的白纱,落满了随风而至的杏花花瓣。车前挂着只圆形的灯笼,上面写着个浓墨重彩的“朱”字。
仙人抬起手来,朝其一拜。
“这次劳烦梦瑶君久等,实在是抱歉。我家掌柜的闲散惯了,素来不到最后一刻不肯动手操办的,还望海涵。”车帘掀了起来,里面站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怀里抱着只绘着锦鲤的红木盒子,笑吟吟地道。
待看清了他的脸,梦瑶君犹如石雕般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松动:“……段清棠?”
那青年公子略微一窒,但他心思灵活,转眼又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说了下去:“这道菜品是她亲手制作,又亲手封上,让我送来给仙君,说是可解仙君之围。”
盒子自动脱了他的手,便在空中越长越大,转眼便犹如床榻般大小。盒盖缓缓掀开,内里光芒四射。
梦瑶君和小老头子,甚至连同那青年公子,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盒内未见任何菜肴,却躺着名沉睡中的秀丽少女,白皙的额头上有一道显眼的靛青色胎记。
一
李星羽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勾着柳叶眉,额上贴了花钿,满头的珠翠颤动,就好似下一刻便要启朱唇,飞媚眼,唱将起来。
她望了一阵,伸手缓缓地拆了头上的翠簪,一根一根地放在妆台上。为了这身妆容,她一大早便起身梳洗,连带着阿娘也不得歇息,欢欢喜喜地亲手给她描了眉。她此刻身上着的戏服,衣襟上盘绕在卷草纹中的每一朵并蒂莲,都是阿娘亲手绣的。
学戏七年,终于有机会能在无夏城中群英荟萃的龙门会上登场。阿娘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是多么的欢喜。她要如何回去告诉她,师傅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选了比她小一岁的师妹替她唱这《如意娘》?
“没事儿,阿娘。”她对着镜子自语道,“是我自己让的,师妹还小,让她多些临场的经验也好……”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眼圈发红,停了下来。她练习了足足一年,便是为了今天。这一年里她起早贪黑,勤学苦练,这无夏城里,除了师傅,再没人对《如意娘》下过如此苦功。
可还是不行吗?
李星羽揉了揉眼角,开始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脂粉,慢慢露出了横跨整个前额的靛青色胎记。
李星羽的指尖停在了胎记之上,屏住了呼吸。
这胎记不碍事的,只将额上片子贴得紧些,便看不出来。师傅这样说,她便没心没肺地信了。
可一到关键的时刻,哪能不碍事儿呢?
隐约有只言片语的唱词透过了窗纸,是师妹在唱:“不思量,便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
那把声音依然稚嫩,可就是有一股能唱到人心里去的劲儿,叫人听了忍不住也想落泪。而且李星羽能听得出来,越往后唱,师妹的胆气越足,放得越开。
假以时日,师妹会是这无夏城里顶尖的歌者。
她忍不住心中酸涩,抬手便擦起前额的胎记来,越擦越狠,直到那块皮肤发红,发烫,甚至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