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也不走这条路了,等我带你坐大船去。”沈千帆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又应了这些渔家女?这不是撒谎么?”钱多多不解地问。
顾夫子在小胖子身后递过来一个谴责的眼神,火上浇油道:“你既无心,又何必四处留情?”
“这就算四处留情?”沈千帆反驳道,“我得了莲花,你们吃了莲子,她们见到了高等级的帅哥——这叫做各取所需,各生欢喜。再说了,这世上有谁没有撒过谎?”他朝钱多多眨了眨眼睛:“多多,我跟你说啊,曾经有个喜欢摘新鲜莲蓬给我吃的朋友跟我说过,人们啊,最不喜欢听的就是真话,与其说得罪人,倒不如顺着他们的心意,哄得他们开心,最后大家都开心。”
“一派胡言!”顾夫子抗议。
沈千帆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我就不信,夫子真如传说中所言,今生都不曾说过一句谎话?”
顾新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重新开口。
“不,我也撒过谎,违背过诺言,并且因此后悔至今——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我一个字都不信。沈千帆暗想。
两人分明素昧平生,打死他他也不信顾新书真的是为了他好,要劝诫千面公子浪子回头。
可顾新书揭穿了他的身份,又这么不咸不淡地跟着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
他们进白石镇时,正巧遇上了赶集的日子,整整一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钱多多看什么都新鲜,扯着“沈叔叔”便要去逛街。顾夫子如临大敌,坚决不许,最后妥协的结果,是由顾新书亲自带着钱多多去逛集。
沈千帆捧了本书靠在案几上读着,只在他俩离开时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读了三四页,料得顾夫子跟钱多多走远了,他才偷偷地溜出了马车,闪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过不多时,从巷子里出来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睁着对白茫茫的瞎眼,手里探路用的竹竿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他在市集上转了一阵,神奇地寻到了顾新书和钱多多,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跟顾夫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膝盖一软,就势倒在地上。
“撞死人啦!”他一边喊,一边抱在顾夫子那条瘸腿上。
人群围拢过来,便见这老乞丐将顾夫子浑身上下摸了摸,忽然转悲为喜,瞎眼里竟然还泪光盈盈:“我儿,我儿,竟然真是你?你走失这十多年来,为父找你找得好苦——”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顾新书温和地解释道。
老乞丐如受重击,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咳嗽起来:“我知道你必不肯认我,为父如今眼看就要病死了,只求死前再听我儿唤一声爹……”
有名旁观的老妇人听不下去了,劝说道:“便是叫他一声爹又如何?这是善事,菩萨也会原谅你的。”
“谎言终究是谎言。”顾新书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头,坚定地道,“无论起初是否怀抱着善意,一旦出口,便犹如脱离了控制的怪兽,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更何况——”他垂下头,在老乞丐耳边低声道:“这招未免也太老了,沈公子。”
人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一扬手,将老乞丐眼上的白膜给摘了下来。
“啊!又能看见了!”那老乞丐恬不知耻地道,“不愧是我儿,竟能妙手回春!”
原来不过是个老骗子,人们唾骂几句,纷纷散去。只有顾新书还扶着他。
“你若是想让我在多多面前开口撒谎,颜面扫地,便只好乖乖地回钱家去,只怕是要失望了。”轻声说完这几句话,顾新书又往他的破衣口袋里塞了几枚铜板,“老丈,你若嘴馋,拿去再买点儿莲蓬吃吧。
“怎么才回来?”顾新书跟钱多多回到马车上时,沈千帆原封不动地靠在案几上,手里的书都快看完了。
钱多多兴致颇高,扯着他的袖子要跟他讲:“你不晓得,今天有个老乞丐找过来,说是顾夫子他爹,后来知道是认错人了,就回去了。”
沈千帆呛了一口气,不由地咳嗽起来。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钱多多是单纯,还是缺心眼。
“如何?”顾新书别有用心地问他,“那莲蓬可好吃?”
沈千帆把书挡在脸上不理他,心里憋屈得要死。
四
过了白石镇,再沿着官道行了几日,一行人便到了钱塘江边的津林渡。从这里乘船往东,顺流而下,只需两日,便能望见层层叠叠的青瓦白墙,簇拥着一尊七层的石制佛塔,安祥地卧在江边。
便是佛塔护佑下的无夏城。
沈千帆早就雇好了一艘大船,泊在了渡口处。这船上从船长到水手,都已经叫他买通了。中央最大的舱室内还有一处暗室。他只需要带着钱多多进去,拨动机关,两人便会掉落进准备好的小船里。
到时候,他半夜带着钱多多偷偷一溜,什么钱家管事,什么讨厌的顾夫子,谁也别想找到他俩。
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新书对他的了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叫他疑心是不是早年行骗的时候曾得罪过他,偏生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可要继续跟他耗下去,只怕无夏城里的那位要不耐烦了。
沈千帆醒来时,时辰刚刚好,是在半夜。
他不经意地朝窗外一望,却立时寒毛倒竖。那不是他见惯了的钱塘江景,却是黑黝黝一片陌生的山林。趁着船上的人都已经睡着的时候,这船已经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某处荒无人迹的河道,甚至都下了锚。再加上月黑风高,怎么看都是“杀人放火”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