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过去迎接。被鹄雕稳稳地抓在手中的正是常青,他的怀中还抱着个头顶生着银白色犀角的小男孩。那孩子像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睁着眼,不哭也不笑。
“小萱!”凌虚谷的谷主杵着拐杖赶了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常青面上一僵:“这孩子叫小萱?他可是罕见的白灵犀?”
“正是。这孩子是前些年流浪到凌虚谷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直这样呆呆傻傻的,只对这个名字还有一点反应。”
常青抚摸着小萱的头顶,检查着他的犀角。灵犀的犀角与心相通,本来该莹白生光的,如今却是暗淡一片:“小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话还未说完,那孩子便朝他的怀中猛扑过去,张口便咬在了他的颈侧,喉咙中还呜呜作响。
鼠王顿时炸了毛,一声呼哨,老鼠们立刻围拢过来。常青抱紧了怀里的小犀牛,朝鼠王摇了摇头。细细的血流正沿着他的脖颈流淌,可他一声不吭地任它咬着,舒展了眉眼,笑得如此温柔。
“终于找到你了,小萱。”
他并没有忘记曾经许过的诺言。
或许并不能救它们全部,可他的双手既能抱住这一个,就绝不会再松手。
二
回到无夏时,已是深夜。
无夏城中灯火俱寂,可莲心塔仍是光焰四射,塔顶还悬空挂着两盏圆滚滚的灯笼,在夜空之下静静燃烧。他们驾着船,穿越薄薄的夜雾一点点靠近,终于看清——哪里是什么灯笼?盘踞在莲心塔顶的,分明是只阔脸巨目的怪兽,头顶山羊一般的长角,披散着金焰组成的长长鬃毛,整个后半身都隐藏在阴影中,难以分辨。见云船靠拢,它朝他们发出了咆哮。带火星的炽烈的风,几乎掀翻了云船。
“……谁又招惹她了?”鼠王现出了人身,站在常青身边问。头戴冠冕的小男孩脸色略有些发白。
“啊,这次没把天香楼也咬下去一半,看起来问题不大。”常青散漫地应道。
一见那对灯笼,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望旁边的天香楼。所幸天香楼完好无损,总算这回不用再承担维修费用,可见他平日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终于也有些效果。
常青的心情顿时大好,望着那只饕餮的眼光也不由得温柔了很多:“真是漂亮的鬃毛,你说是不是?近来她胃口不怎么好,似乎饿瘦了不少……你说下回给她画个铃铛,就戴在脖子下面如何?”
鼠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美人你还真是——你知不知道,孤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勉强站立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饕餮,又转开了目光,似乎不能与她对视。
常青这才察觉到,除了他跟鼠王之外,整个云船上的妖兽全都挤在了另一端的船头,像是拼命想要逃离却又不能,一只只蜷缩起了身体,噤若寒蝉。
上古的凶兽,其威压并非寻常妖兽所能比拟。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盘踞在天香楼顶,痛楚地嘶吼着。
五百年里,孤身一人。莲灯和尚抛下她化成了塔,妖兽们百般畏惧而不敢靠近。在他出现之前,她是如何独自捱过这漫长岁月的?
难怪白泽知道,她一定会留下他。就算他身份成疑,居心叵测,她还是选择了留下他。
常青忽略了心口的抽痛,朝那张悬在空中的大脸凑招了招手。她轻车熟路地靠过来,伸长了脖子,好让他挠她的下巴。
“平白无故地,搞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他悄悄问。
“谁叫他们是外来的?”她舒服得喉咙里直打呼噜,“上我的地盘,当然要先吓唬他们一下,好叫他们晓得谁说了算。哼!”
“好好好,自然是你说了算的。”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接着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双膝下跪,“拜见尊驾。在下幸不辱命,救得灵犀谷妖兽三百八十二口在此……”
那张兽脸叫他吓了一跳,朝后一缩,紧接着火焰和阴影都朝中央聚拢下去,掉落出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眉间点着朵艳丽的桃花,睁着对金眼就过来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她一伸手,拽的却是他脖颈受伤同侧的手臂。
常青皱了皱眉头。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她在空中嗅了嗅。
“什么都没有!”
朱成碧竖起了眉毛:“都是你说这回非帮凌虚谷不可,我才允你出手,如今又弄得一身的伤回来!看这牙印分明是哪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妖兽!”
常青静静地看着她。他只觉得心口如此温暖,像是有某样东西正在悄然融化,不由得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发丝。
你确定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的人,真的是你?
白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那声音像是口深井,传来空空的回响。他的手就此悬在了空中。
朱成碧对此毫无察觉,她正拎了裙子,叉着腰朝兽群呵斥:“谁敢吃他?本姑奶奶都还没有吃过!!这是我一直舍不得吃,留到以后要慢、慢、吃的!”
“咳咳!”常青在她背后连声咳嗽。
兽群叫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哪个敢回应?
她一转眼,望见了凌虚谷的谷主,过去将他揪了出来:“凌虚谷既毁,你们这三百多口无处可去。原本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你们暂住无夏城,只要不妨碍到莲心塔,也未尝不可。”她鼓起脸颊道,“但你们不识好歹,竟累他至此,姑奶奶突然不想再收留你们了!天地之大,你们爱去哪里便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