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出的四名优秀特务于一夜之间在这个尘世里消逝了,一出好戏,还没有开锣,演员们就集体谢幕了。
资历群面容憔悴且狰狞地盯着资历平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小资,我老实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与我为敌,唯独你资历平不能与我为敌!”
资历平从尘埃里爬起来,他站直了,静定地看着资历群。
“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他问。
资历群嘴角绽开一丝轻蔑的笑意:“你对这事的反应也挺强烈的。从前我动手打你,你总是还击得又快又狠,活像一头猎豹,哪怕身上被撕成千段万截,你也是张牙舞爪的,使劲嚣张。今天倒像是木雕泥塑,一滩烂泥。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把该欠我的都还给我,别做梦了小资。”他叹了口气,“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人非草木……”
“特务们能准确无误地抓捕贵婉,意味着,他们也能抓捕到你。”
“如果那天我和贵婉一起死了……”
“不会的。”资历平条件反射地说出声来。
资历群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他心情好点了,说:“有时候,人孤独久了,谁都不相信了。”
“……大哥。”
“我也想有自己信任的人,陪着我,跟我一起守住一个秘密。我心里所有的苦,所有我想说的话,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没有危险,没有算计,没有陷阱。天下最不合情理之事,就是所谓的大义灭亲。试想,一个连亲人都可以亲手去毁灭的人,那不是凡人,那是神魔……你不该来。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资历群有点语无伦次,他说,“我现在宁愿你变回原来‘混世小魔王’的样子,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已经失去贵婉了,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吗?我不能公开替贵婉收尸,我不能参加她的葬礼,我甚至都没有资格流泪。这种滋味,我尝一遍就够了,你还要让我再撕心裂肺地痛一次吗?”
话说得很清楚,不管资历群是什么身份,他此时此刻流露出来的情感是真挚可信的,资历平心里难过起来。
“你看看你,几句话就受不了了。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人啊,心中一旦有了脆弱,有了柔软不堪攻击之地,你就会不知不觉地流泪,让人同情。”资历群站起来,走到资历平面前,说,“小资,你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哥哥给你一点职业意见,你,回家去吧。再也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牵涉到‘贵婉事件’中来。哥哥会处理一切的。”
“包括真相吗?”
“包括一切。除了真相,还有真凶。”资历群说,“我会让真相浮出水面,让真凶伏法。我不会让自己至亲至爱的妻子枉死的。”
“我,相信你,大哥。”资历平是最愿意相信资历群的人。
“你跟贵翼是什么关系?”资历群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他是贵婉的大哥。”资历平答得算是点滴不漏。
“我记得你在贵家的名字也叫贵婉。”资历群温馨提醒着,话里有刺。
“我不稀罕。”资历平说。
这是实话。资历群想。“他可是民国政府的要员,前途似锦……”他看着小资。
“他只想查处杀害他妹妹的凶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资历群笑笑,说,“他帮助了我们,就不再是国民政府的高官了,他是我们的同谋。”
资历平不说话。
“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想成为我们的同谋?你想过没有?国民党特务也是无孔不入的。这个世界,强凌弱,众暴寡。没有无缘无故的纡尊降贵,攀亲附势。贵翼果决精明,你和这个人打交道很危险。”
资历平感觉到了资历群对贵翼的痛恶和对自己“欺骗”他的耿耿于怀。
“我会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身自由,我和党组织的信任纽带断裂了,我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变得模糊不清了。小资,其实我这样跟你剖心掏肺讲这些话,是违反纪律的。”资历群说,“因为你的身份才是一个真正的疑点。”
资历平说:“大哥说得对,如果不是贵婉,我现在还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啊,你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资历平的胸口隐隐作痛,他忍着,在所有具体事情都无法明确之前,他会谅解资历群的一切,因为,资历群习惯当赢家。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慢慢习惯贵婉的离去。我现在又要慢慢花时间回忆起贵婉的一笑一颦,来配合党组织的隔离审查。”
“对不起,大哥。”资历平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
资历群猛然一抬头,说:“这也是他教你的?”
“什么?”
“很多人都不擅长即兴发挥,偏偏你在这方面是天才。”资历群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