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就说:我想下乡。
柳秋莎就吃惊地望着儿子,怀疑儿子发烧了,用手摸儿子的头,发现儿子的头并不热,然后才说:你现在不就下乡了吗,还要下哪门子乡呀?
柳东就说:我要过知青点那样的生活。
靠山屯有个知青点,那里住了十几个青年男女,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出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晚上没事,就干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弄得满村子鸡犬不宁的。靠山屯的人,对知青点这些知青没有什么好印象。
柳秋莎就沉下脸,冲儿子说:柳东,你咋不学好呢?
柳东就说:我孤独,我压抑。
柳秋莎第一次听柳东嘴里说出这些新名词,她感到震惊。她望着儿子,柳东生得白白净净的,目光还带着一些忧郁,这就是他喜欢的儿子。如果自己不回靠山屯,还生活在军队大院里,也许柳东不是当兵,就是就业了,那时的柳东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不敢想,她没法想,现在儿子闲在家里,她觉得是自己和邱云飞连累了孩子。那天,她怀着挺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从那以后,儿子一到晚上便不着家了,他去了知青点。那十几个知识青年都是从城里来的,读了一些书,也开阔了一些眼界。晚上的时候,他们就聚在知青的院子里,吹口琴,也拉手风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城里带来的。男知青、女知青便伴着口琴或手风琴压低声音唱《三套车》《红河谷》,也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抒情,也很浪漫。
柳东非常喜欢这种氛围,说白了,这里有城市青年的氛围,柳东虽然身在靠山屯,但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城市青年。他和知青们一起唱歌,说话。折腾到了半夜,饿了,有人就出主意,去老乡家偷鸡。老乡家的鸡很好偷,鸡窝在外面,胆大心细一些就可以了。于是男青年们,便三五一伙潜进村子里,女知青们烧水,准备炖鸡。偷鸡摸狗的事,他还没学会,只帮助女知青们抱柴火,把火烧得旺旺的。
男知青偷鸡的活干得并不顺利,靠山屯的家都被他们偷遍了,村人们都很警觉,一有狗咬鸡啼之声,主人便拿着木棍出来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在靠山屯偷了,而是跑到了邻村。邻村的人不是好惹的,经常他们前脚偷完鸡刚走,后脚人家就追来了。弄得黑夜里鸡鸣狗吠的,热闹得很。
在柳东夜不归宿的日子里,柳秋莎便怎么也睡不踏实。她一会儿坐起来听听外面的动静,又一会儿下地开开门,向外面张望。
邱云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趴在炕上在那堆草纸上写着什么。自从柳东毕业后,就搬回自己原来的屋里,邱云飞只好又和柳秋莎住在一起。
柳秋莎就说:柳东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也不出去看看。
邱云飞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像他那么大,我都去延安了。
柳秋莎一听这话就有了气,她披着衣服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用手指着邱云飞说: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柳东,他都这么大了,你也不为他操点心。
邱云飞放下笔说:操心,我怎么操心?
柳秋莎说:不能让他这辈子就这么样吧?!
邱云飞说:大学不让考,又不能就业,你说让他怎么办?
邱云飞这么说,柳秋莎就没词了,她对柳东眼前的处境束手无策。她望着邱云飞突然就有了火气,然后大声道:写,你就知道写,你要是不写,孩子会有今天?!
说完,伸手把灯关上了,黑暗便降临了。邱云飞坐在黑暗中,久久,他才叹口气,沙沙啦啦地把纸笔收了起来。这是他的短处,柳秋莎一说到他的短处,他便无话可说了。的确,是因为他影响了一家人的生活和前途,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俩人躺在炕上,辗转着。直到外面有了动静,柳东回来了,一直来到屋里。柳秋莎才起来,走到儿子的房间,看到儿子躺下,她也躺在了儿子的身边。
柳秋莎在黑暗中看着儿子,柳东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柳秋莎借着月光凝视着儿子,不一会儿,泪水便流了出来,滴在儿子的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