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还是那个军区,人还是那些人,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柳秋莎走在军区总院的一个角落里,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当年的样子,只不过是人变了。院长很年轻,是当年的崔助理,柳秋莎当年一口一个小崔地喊着,如今的小崔已经是崔院长了,章梅也已经是副院长了。当年医院里那些老人都还记得柳秋莎,他们见了柳秋莎不知如何称呼,迟疑片刻,才热情地打招呼:老领导回来了!然后敬礼,握手。
柳秋莎走在医院的每一个科室里,情形大体都差不多。还有那些年轻的医生护士已经不认识她了,那些年轻人就问那些老人:这是谁呀?知道的便答:咱们的老副院长,柳秋莎。问的人便说:哦,是她呀。
柳秋莎被明确下来的职务是医院的顾问,她的办公室和崔院长的办公室是对门,门上就添了一块牌子,上面用红笔醒目地写着:顾问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摆设和崔院长办公室的摆设竟也分毫不差,有电话有沙发,还有两盆君子兰摆在窗台上。
她的门是打开的,崔院长办公室的门也是打开的。崔院长办公室里很忙乱,电话不断,来人不断,来的人大都是请示汇报工作的,然后送上呈文或报表,崔院长就在上面写上这样或那样的批示。崔院长最后总是关照那些人说:请柳顾问过一下目。
那些人便笑容满面地从崔院长办公室走过来,很谦逊地说:柳顾问,崔院长请你过目。说完,便把批件呈上去。
刚开始,她还认真地看那些批件,一页一页的,那样子比崔院长看得还仔细。来人就自然不耐烦的样子,在屋里踱了两步,后来索性坐在了招待客人的沙发上,点上支烟,轻轻淡淡地吸。柳秋莎闻到烟味,就下意识地拧紧眉头,来人注意到了,把吸了半截的烟掐掉了。
柳秋莎再去看崔院长的批示,崔院长的批示写得龙飞凤舞,她只能猜着认。按说,批件送到你这里了,按规定也是要写上自己意见的,这些柳秋莎懂,提起笔来,想了一会,又想了一会,就写了几个字:同意崔院长的意见。便把批件还给来的人,来的人便拿着批件走了。
渐渐地,柳秋莎对这种工作厌倦了,不就是看看批件嘛,她知道,看也是同意,不看也是同意,难道她还不同意崔院长的意见?时间长了,她就有了自己是个闲人的感觉。她这样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既然这样,那还回来干什么?还不如她在靠山屯,每日出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在靠山屯的日子,她是踏实的,回到医院的日子她是个闲人。不行,决不能过这种闲人的日子,她这么想过了,便锁上办公室的门,来到了军区胡参谋长办公室。
胡参谋长办事说话依旧,他正冲电话里喊:这事是军区党委定的,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你要是办不好,我就把你的师长撤了。
说完呱嗒一声放下电话。抬起头来,才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柳秋莎,他不认识似的看了一眼柳秋莎,然后才惊呼一声:小柳原来是你,快进来,快进来。
柳秋莎坐在招待客人的沙发上,胡参谋长一屁股也坐了过来,亮着嗓子说:你回来我还没去看你,你倒来看我了。
柳秋莎就公事公办地说:胡参谋长,我要工作。
胡一百就吃惊地问:你不是有工作了吗?
柳秋莎:就那个顾问?!
胡一百:小崔年轻,你要给他当好这个顾问,你是老同志了,你要帮助小崔。
柳秋莎又问:我的工作是谁定的?
胡一百就说:军区党委呀。
柳秋莎就又说:那要是我不当这个顾问呢?
胡一百终于明白柳秋莎来的目的了,便说:小柳哇,你年纪也不小了,党委考虑你离开岗位这么多年,让你担任顾问,先熟悉熟悉情况,以后再说。
柳秋莎心凉了,她知道自己工作的路快走到头了,自己哪儿还有以后,再以后就该退休了。想到这儿,她不说什么了,站起身来对胡一百说:看来组织是想让我吃闲饭了。
胡一百就说:小柳,你误会了,这是组织对你的关心。
柳秋莎就走了,顺着长长的楼道往前走着。
胡一百在后面喊:小柳,生活上有啥困难提出来,组织一定给你解决。
柳秋莎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军区办公楼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哗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流泪、伤心,不是为了自己的得失,而是为了自己是个闲人,她为了自己终于成了一个闲人而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