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不是吗?”
安室透的的确确顿住了。
对方所总结的,正是自己刚刚提出的论点。一个久居高位的人,居然能听进不同的话,这一点本身就让人难以思议;
更何况,他还被自己视为敌人。
一个敌人将自己的观点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这让安室透更加产生了一种描述不出的怪异感。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钓的鱼,眼前鲜美的诱饵,背后却隐藏着致命的铁钩。对方刚刚的话正是鱼饵,它被抛在自己面前,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与此同时,安室透还产生了一种预感。
对方紧随其后的推论,一定具有致命的攻击性,乃至能动摇自己的信仰根本。
可一条鱼是没办法让钓鱼的人离开的。为了自保,安室透只能用意志抵抗诱惑,他牢牢地闭上嘴。
一开始他的沉默是不屑一顾,现在他却用沉默来负隅顽抗。
“维持秩序稳定。”黑墙背后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
“可社会稳定,难道就是正义的终极目标吗?”他问,“稳定的社会秩序,在现行的法律制度下,又会导向什么结果。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唐沢裕双掌相抵,悠然靠坐在椅背上。
刚刚的一长串发言,让他的呼吸也微微变得急促。他甚至下意识身体前倾,以逼视的姿态,牢牢紧盯着黑墙对面的金发公安。
这种颇具攻击性的动作很快收敛,唐沢裕顿了顿,重新放松了绷紧的肌肉。
再开口时,他的姿态已经从容下来。
“如果程序与制度本身是正义的,为什么还会有人以程序不正义的方式来追求正义呢?”
“还是那个身患绝症的人。”唐沢裕说,“她可以等待警察将杀手绳之以法,也可以等法院开庭审理,可她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不了解、不知道吗?”
他等待两三秒,自问自答道:“不。”
“是因为程序本身,已经成为了受到质疑的对象。”
国家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暴力机构,法律是以国家强制力保证实施的,反映统治阶级意志的规范体系。
“社会稳定的结果是什么?——和平稳定,经济繁荣。这的确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但也要看稳定是为了什么的稳定。”
人民安居乐业、各得其所,这是和平;
而资源不断往上层倾斜,剩余价值被不断榨取,劳动者久遭压迫,却囿于道德和制度而不敢发声,这是统治。
“贫富差距和阶级分化。”唐沢裕说,“你难道能够否认,这些不是你身边正在上演的客观事实吗?”
安室透不发一言。
他不想承认的是,自己其实已经被说服大半了。
安室透心中,曾经用降谷正晃的谈话与此刻相比,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两者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做派,降谷正晃句句输出着自己的价值观,黑墙背后的人,却完完全全是从——从他作为一个公安的立场出发的。
他不留情面地指出了现行的社会存在的问题,冷酷程度几乎能和戳穿自己身份时的姿态相比。
而这些盘踞已久的顽疾,有些安室透心知肚明,有些连他都不曾知晓。
他曾经想到过这些问题,却只将它视为无法阻挡的历史洪流。
就像今天的物价一样。你知道它与你息息相关,可你有办法改变它吗?并没有。
曾经的安室透,就是这样认为的。
把控上层的财阀,其资本代代传承,而分散在社会上的零碎财富,又在高度分化的社会分工中层层向上聚拢。
这一模式存在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它已经下沉到社会的框架里,成为驱动国家机器运转的底层逻辑。
连安室透都早已对此习以为常,黑墙背后的人却说,这其实并不是一种理所应当——
而是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