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区域,就是每天上班路上经过的房屋和大厦。小店外面挂着的锡制牌匾,被马啃掉外皮的树,门上和老建筑物上的绳子,街上需要修理的地方,两座房子中间小镇钟楼的刹那风景。等等。还有更多的区域,在这些地区,你离中心越远,所熟悉东西的范围就越大。在某个区域,你熟悉的范围可能是一百码的高速公路,但到了另外一个区域,你熟悉的空间就得以英尺计算了。在熟悉的地区,记忆是毫无疑问的。而在外面的地区,你的大脑会告诉你何时右转,何时直走,在哪里按喇叭,在哪里转弯减速。当朱利安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区,这里靠近吉布斯维尔的南侧,属于德裔宾州人农场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开车,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他还意识到自己没有戴帽子,便伸手去拿身边的帽子,但当他碰到帽子上凹进去的部分时,手指却缩了回去。他仔细检查一下帽子,前面的边沿没有断裂,这是一顶斯特森帽,而朱利安戴的是从布鲁克斯兄弟那买的赫伯特·强生帽子。不过他不喜欢看见坐在车门里手握方向盘的男人不戴帽子;那太像纽约市里驾着私车亮着拱灯的犹太人了。他把帽子戴到脑后,把旁边的车窗向下降了些。吹进来的第一股空气让他有了抽烟的欲望,他减慢车速,从仪表盘处抽出打火器,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整条马路都是属于他的。他想靠左边开,想拐来拐去,想像军队的运输车那样慢慢悠悠以一小时4英里的速度行驶。不过等他意识到这条马路属于他的时候,他已经实现了所有的这些想法,一路上跟踪他的巡警逮捕了他,说他酒后驾车。“你肯定以为那条马路是你的。”那个巡警说道;朱利安无法回答,因为他刚才的确是这样想的。
只要引擎还在工作,他就知道自己仍然安全,不过他发现车一直占据着他的整个思维,掩盖了发生在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24个小时、48个小时的事件——尽管自他用掺冰水的威士忌泼了哈里·莱利,时间还没过去48个小时——这个发现让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3点11分。该回车库了,他得回去见路德·佛列格勒。他减慢了车速,刚过一条乡间小路就停了下来。然后他在小路上倒了车,接着开出去。现在天线指着吉布斯维尔的方向,不再移动了。车开得越快,他越不喜欢这个正在接近的地区,真希望刚才继续开下去而不是掉转方向;沿着路一直走,然后开始花钱,在哈里斯布格开出一张支票,再在匹兹堡开出另外一张,直到把钱花光。然后把车卖了,卖了它去换一辆二手的福特车,把大衣卖了,把手表卖了,然后再卖了福特,接着在木材场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找个工作——他在这些地方一分钟都呆不上,更别说一天。逃离俱乐部,躲进车里,再离开,这对他来讲很好,很幸运,不过还是有其他的事情把他拉了回来。他并没有真正离开他正准备回去的地方,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必须面对。他的理性告诉他,逃跑的念头、写支票以及卖车等等,最终都会惩罚他的。他可能会触犯法律,哦,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后果。以车库的现状,他没有权力卖车,甚至也不能逃跑。逃跑太明显了,他会被抓住的。
于是,他继续用力向下踩油门,急急忙忙赶回吉布斯维尔。香烟烧到了他的手套——他不记得自己戴了手套——散发着臭味。他把香烟扔出窗外,打了个呵欠。以前开车犯困时,他总喜欢抽根烟;香烟也总能让他清醒过来,但此刻尽管他又困又累,却不想清醒。内心的斗争让他恼火,他不想斗争,也不想醒过来。
你一定能注意到瓦尔多·华里斯·沃克夫人,这个女人头戴一顶三角帽,上衣是一件褐色毛线衫,里面穿着从曼恩蒂尔克斯商店买来的斜纹软呢衬衫,腰间系一条窄皮带,脚上穿一双带流苏的苏格兰鞋子。你知道她所有的事情:一名在共和党委员会工作的妇女,因为她过世的前夫是位共和党人。她是一个不错的桥牌手;记得很多歌词的前两句;她读每一本新书,但是不让任何话任何章节破坏、压缩、放大、提高自己的情绪。在做事的空闲间,她会拍拍手掌,两手并拢,然后来回摩擦十根洁白并且曾经非常迷人的手指,使其暖和起来,这时,你会以为她要发表对美好生活的感悟,而她却会说:“哦,该死的鱼!我得把戒指弄干净。”
初次和她接触的陌生人通常会注视着她的衣服,同时想她肯定有许多漂亮的套装、帽子和大衣——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吉布斯维尔镇,她是同龄人中最漂亮的女人,尽管她不知道而且也不会接受这种说法。她的发型师非常乐意免费为她设计发型,因为她是效果卓著的活广告,对于她戴的眼镜也是这样;她也同样会在每天上午喝一杯热开水,每天下午打个盹,每天散步一英里,坚持黄金准则般地坚持一年看两次牙医,还有其他她有时间和能力享受的生活习惯;她对这些生活习惯也起到了良好的提倡作用。
沃克法官并没有给她留下大笔财产,但她还是有钱的。她会给这个250美元,给那个15美元,而且从来不会把饥饿的人赶出自己的厨房。卡罗琳在布林莫尔的时候,沃克夫人,据卡罗琳所说,成了当时学校的职务院长。在之后的几年里,每次开车路过布林莫尔,为了阻止母亲打电话给马里恩博士,卡罗琳总是要动一番脑筋。有人曾经跟沃克夫人说卡罗琳个性非常独立,她对此感到非常欣慰,并因此允许卡罗琳尽可能地独立发展。不管卡罗琳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独立精神,在她母亲想通之前,那种独立精神都是独自发展的。但至少对卡罗琳来讲,沃克夫人的支持使自己好过得多,而且卡罗琳也同样尽力创造条件让母亲独立起来。在卡罗琳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之后,她们的关系中便不再有矛盾和芥蒂,而只有平和的爱。这种关系让人愉悦,只是偶尔受些小事情的影响,比如卡罗琳13岁那年母亲与她那次必要的谈心,自此之后,卡罗琳一直认为母亲是那样一种人,她能够说出“子宫颈”而丝毫不提及那个部位本该有的兴奋。
起初和朱利安恋爱的时候,卡罗琳有时会为母亲感到难过,就像对所有她喜欢的女人一样,因为她们将会失去她。但是一两年后,她开始考虑,母亲或许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激情洋溢的时代。朱利安对她说:女人只有富有热情才能拥有可爱的面容——沃克夫人曾经是个可爱的女士。朱利安喜欢妻子的母亲,这是一份不完整的喜爱,因为他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喜欢他。不过沃克夫人给所有认识她的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选择各种杂货的时候,沃克夫人喜欢斯科特店里的书记员乔·马查莫,好像除了女儿、丈夫和亚伯拉罕·林肯之外,她喜欢所有的人(沃克夫人有一个叔叔,他家已经成为了奴隶们的地下铁道的一部分)。
沃克夫人正在翻看一本与圣诞节相关的书《卡尼尔先生与艾夫斯先生》,她听到前门打开又关上了。“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卡罗琳脱下了手套、大衣和帽子,她的母亲举起两只手,似乎想躲避一个过于亲热的吻(至少她的动作给人这种印象),不过当女儿低下头要吻她的时候,沃克夫人却用手掌捧起卡罗琳的下巴。“亲爱的,”她问,“圣诞节过得愉快吗?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我打了,但你出去了。”
“是的,我出去了。我去萨姆叔叔家了。你看起来不错,亲爱的。”
“我却感觉不好。我觉得自己跟鬼似的。妈妈,要是——”
“是的,有点累。有点紧张。为什么不让朱利安带你去——”
“我要是离婚你会怎么办?”
“—去派赫斯特。离婚?噢,现在,卡罗琳。4年了,快5年了。离婚。”
“我想是这样的,”卡罗琳稍微放松了一些。“对不起。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找个人聊聊,我不想跟一个会泄露秘密的人说这件事。”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是认真的。”
“但是你是吗?你是认真的吗,卡罗琳?开始谈及离婚,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我们家都没有出现过离婚的先例,而且我相信朱利安的家里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怎么回事?”
“我就是受够了。我感到厌烦、疲惫还有痛苦。我很痛苦,很不开心。我非常不快乐,妈妈,这比死还痛苦,我还不如死了呢。”
“死,亲爱的?你怀孕了吗?你怀上了吗,亲爱的?你知道,你可能错了。可能只不过是圣诞节的过度疲劳引起的。”她站起来,坐到了卡罗琳身边。“来这里,亲爱的。告诉我。妈妈想知道全部的事情。”
“卡罗琳想哭。”卡罗琳这么说着,自己却笑了。
“哦,看来相当严重了。亲爱的,不要这样。你错过了再次怀孕的机会,是吗。亲爱的?”
“是的,有人抢了我们的位置。哦,妈妈,求求你了。我没有怀孕。不是这件事情。”
“你确定吗,亲爱的?”
“我很肯定。妈妈,请不要担心。根本不是这件事。不是这个。我觉得我不想说了,”卡罗琳还是说了。“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吧。我可能要和您一样了。我和朱利安完了。我想离开,我想离婚,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去法国,不是吗?不是吗?”
“嗯,我想是的。今年我们花钱要更加谨慎,查德威克先生和卡特是这么说的。卡特不是特别乐观。不过如果我们必须要走的话,当然可以,我的意思是欧洲。花上7元,25元,或100多元。哦,我们能去。你不想买太多东西吧,是吗,亲爱的?”
“我什么也不想买。我想离婚。我想结束和朱利安的这段生活。我对这一切都厌烦了。没有其他什么了。我就是累了,受够了。我想清楚了,我要离开。我想今晚还有以后的夜晚,我都睡在这里。我想忘了朱利安,我想说话,我想离开。我想跟一个英国口音的人或者我不认识的人说话。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