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骆驼剪毛时,割开又厚又湿的毛发,也曾发现过许多这种虫,已经陷在骆驼血肉里了。把它们从肉里抠出来后,那一整块皮肤都是烂的,红肿一片。
草鳖子是一种很可怕的毒虫。我很小的时候曾不小心招惹过,那个痛啊,不堪言喻。外婆脖子后面也被咬过一次。虽然当时被我及时抠出来了,但由于她上了年纪(当时快九十了),抵抗力差,后脑勺那儿很快肿出一个鸡蛋大的疱来。不久后人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情形非常危险。后来送进城里,打了一个多礼拜的吊针,又过了一两个月才痊愈。
有一天闲下来时,我坐在家门口做笔记,突然发现一个草鳖子正静静伏在小腿上。吓坏了,连忙用笔尖把它戳掉。想了想,又用笔头捞起来,仔细观察了半天。它就像是一只死虫子似的,干枯、扁平,似乎没一点儿水分,不仔细分辨,会以为是枯萎的植物碎屑。真是防不胜防。
妈妈说这种虫羊身上最多。羊可真可怜,生着那么厚的皮毛,最容易窝藏凶险了。而且又没长手指头,自己又逮不着,弄不掉。
不过好在羊的后腿够长,至少还可以把后腿伸到脑袋旁边挠挠耳朵,挠挠脖子。
尤其是小山羊,挠痒痒的时候最可爱了。长长细细的腿,站在那里稳当又俏丽。当它的后腿横过整个身子挠耳朵的时候,还会侧过脸飞快地拨弄一下脑门的刘海,淑女似的。
骆驼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骆驼生着庞大的、圆滚滚的肚子,腿却那么纤细,膝盖处一折即断似的。假如骆驼也抬起一条腿挠痒痒的话,剩下三条腿肯定支撑不了几秒钟就啪地被大肚皮压劈叉了。
于是只好努力地满地打滚。可怜呐……
但在过去,在小时候,我一点儿也不了解骆驼。虽然它们经常三三两两在家门口闲转,但离我们的生活无比遥远。
小时候,每当我们靠近骆驼,大人就吓唬说:“小心它吐你!”神情严肃得不得了。比说“小心马踢你”“小心狗咬你”还要郑重。于是我们总是很怕骆驼。
但又实在不能明白骆驼“吐人”是什么意思。马踢人啊,狗咬人啊,这些都好理解。但吐人有什么可怕的呢,是朝人吐口水吗?为什么要害怕它的口水呢?为什么连大人都怕呢?……现在终于明白了。
原来骆驼大约和牛一样,也反刍。不停地把胃里的东西呕出来反复细嚼,喉咙里咕咚咕咚的水流声响个不停。至于它嘴里的东西,就更可怕了。我从来不知道草进了肚子后竟成了这个样子,黏糊糊的,黄绿色的,就好像……一样。它一边嚼,一边打量四面情形。看谁不顺眼,就轰然一口喷薄而出,爆发力不逊于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吐得对方从头到脚一大摊子又腥又黏的好像……一样的浆液。这一招太毒了。
我曾经有一次看到斯马胡力被吐得一张脸上只剩两个眼珠在转。
最不讲道理的是小骆驼,没人惹得起。它们从没穿过鼻子,没上过缰绳,过惯了东游西荡的生活,根本不服管束。斯马胡力给它剪毛,这么热的天,明明是为它好,可它一点儿也不领情,逮也逮不住。逮住后,还没把它怎样,就龇牙咧嘴地梗着脖子,喊叫得气贯长虹。
斯马胡力甩绳圈套住了它的脖子。谁知这小骆驼脖子一梗,拽着缰绳,拖着斯马胡力满世界跑,边跑边回头冲他吐口水。斯马胡力只好一手挡着脸,一手拼命扯住绳子不放。那情景实在有趣。
赞叹一下,骆驼吐得可真准!“气”地一声,又疾又狠,势不可当。私下一定经常练习来着。
不过斯马胡力对付骆驼吐唾沫也有一招,那就是逮到它之后,赶紧用绳子把它的嘴一圈一圈缠住绑紧。谁叫它的嘴那么长,很容易就被绑得死死的,气得浑身发抖。
骆驼流口水的模样也很奇怪,一缕一缕从嘴角细细长长地垂披下来,却怎么也断不了。丝丝缕缕,随风飘扬,跟蜘蛛吐丝一样。
另外骆驼小便的时候也很有意思。牛啊马啊羊啊小便的时候都像瀑布一样畅快,骆驼却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尿啊,尿啊,像患了尿路结石一样,半天都尿不完,让人看着都替它着急。怪不得骆驼是抗旱耐渴的模范,连小便行为都是如此珍惜地进行着的。
骆驼是运输工具,有时也会成为交通工具。骑骆驼虽然没骑马那么舒适,但高高在上,威风极了。无论如何,骑骆驼总归没有骑马那么体面。当我和卡西骑着骆驼出门办事,若迎面遇到熟人,她立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扭过头去。
最后一件关于骆驼的事是:后来进了夏牧场,水草丰盛,所有骆驼的驼峰都直了起来,又尖又硬。只有我家的仍东倒西歪着,太不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