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金家上上下下炸了窝了,大部分人集中到县城里,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搬门子、找关系,请客送礼,上蹿下跳,设法营救金大浪。田禾、匡敖川、任亦鹏、左一白等,避而不见,谁也怕引火烧身。金家人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价码逐渐提升,都无济于事。紧要关头,米心心只身闯龙潭,半夜敲开李田原的门。“英雄难过美人关”,美女加重金,能不动心吗?
李田原从警多年,阅历不浅,他向他那些哥们儿抛去诱饵,当然事半功倍。
强龙难压地头蛇,郝书记空怀正大光明,但却无力挽回光明正大。那些掌握着司法大权的人们,官官相护,金钱美女早把他们的人性泯灭,在金大浪被关押一个月后,给办了个“取保候审”,红光满面地回来了。
金大浪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地出卖宅基地。他公然说:“老子反正干不成了,怕球哩!一苗葱是死葱气,百苗葱也是死葱气!人们告俺私批屋地,老子就私批屋地了,老子手里有钱了,啥都不怕!法律偏向有钱人,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不捞,那才真傻哩!”
后来证实,金大浪自己收钱,自己开发票,共计出售宅基地三百处,得款一百五十万,敲诈勒索外地过往车辆现款一百多万,老百姓的声讨声浪越来越高。金大浪携款到雁荣市,投靠女婿吕敏文,买下一套商品楼,逍遥法外,安居乐业去了。
残酷的现实告诉人们,不要轻信那些小道消息,老百姓始终是老百姓,生来就是被愚弄、被欺骗的,不服不行。
郝书记气得摔了杯子,杯子碎了,不正之风却没有碎。
潘岂缘文绉绉地说:“浑浊的滹沱河啊!啥时候能澄得清呢?”
昂首村村委会处于瘫痪状态,只有尚良在提心吊胆中支应着日常事务。这可真是一段难熬的时光。他高兴,高兴金家王朝真的垮台了。他担心,担心城楼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年自己不比金大浪少赚便宜,拉着笸箩斗动弹,金大浪或者其他人,一旦把矛头对准他,真也够他喝一壶的。现在他的处境是,靠前不对,靠后不行,只有硬着头皮小心谨慎地应付着日常工作。他希望苍天保佑,头上的乌云散去,风雨过后见彩虹。他希望冷若冰书记赶快找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昂首村的掌舵人。农村人们大部分信佛,他得装出一副乐善好施的形象,到庙里去延续自己的人脉。或许那些供奉着的泥人儿真能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哩。
面对昂首村的现状,冷若冰书记也有点犯愁。金大浪的原班人马都是些赚便宜不嫌多的货色,没一个省油的灯。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能够胜任的领头羊。找谁好呢?尚良?那是个笑面虎,与金大浪穿着一条裤子,那不是换汤不换药吗?有人提议从历届村干部中选拔一位口碑好的暂时代理起来,等下届选举时再作调整。人选有这么几个:苟成艮、吕耕田、卜元、高广。谁合适呢?苟成艮已经七十高龄,卜元已经被两开,吕耕田已经嗅到味儿,正在上蹿下跳、拉帮结派、排兵布阵,只有高广论人品、论能力最合适。冷若冰曾经找高广谈过一次话,高广婉言谢绝,建议让年轻人张春来担当重任:“冷书记,不是俺驳您的面子,俺实在是思想跟不上潮流,年轻人有朝气、有魄力,也有钱。不像俺,连一顿下馆子的钱也拿不出来啊!”
冷若冰生气地说:“你这人终究上不了台面,唱不了主角!俺还是另请高明吧!”
高广叹道:“这世道,哪个村不是有钱的当大爷呢?”
冷若冰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后突然宣布苟成艮代理昂首村总支书记兼村长。苟成艮老当益壮,披挂上阵了。村里人们纳闷,就他那两下子,心胸狭窄,眼小如豆,能干出点好事来吗?
苟成艮对人们说:“俺本来是不想干来着,这些年让金大浪他们祸害成这样了,集体那些家底子已经球没一条了,成了二玛瑙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了,啥时能恢复当年的元气呢?俺真的犯愁哩!老了老了,再担这么重的担子,闹不好落一身不是,何其苦呢?俺实在是架不住冷若冰那孩子软磨硬泡,让俺帮他一把,大赫老的镇党委书记给俺下跪,认俺干爹,俺能不给面子吗?”
是真是假,人们不得而知。但苟成艮有了干儿子这座靠山,腰硬底气足,却是事实。他也不瞒不藏地亮明自己的打算:“俺是年纪大了,精力差了,腿脚也不灵动了。今后有啥上传下达的事情,全仗俺内侄米颂跑乱了,各位支持米颂就等于支持俺了!等下一届米颂当选了,就算俺对昂首村的最后贡献吧!到那时候,俺就自动退出,不再管啥闲事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苟成艮淡出政坛这些年,看到吕耕田、金大浪他们无孔不入的敛财手段,既眼红又迷茫。眼红人家赶上好时代了,不像过去那样年年有运动,当干部纵然多吃多占那么一点点,也是提心吊胆的,还怕冬闲时运动来了,被群众揭发批斗,闹得灰头土脸。迷茫的是,现在的政策太宽松了,成熟的果子被这一茬干部私吞了,那么大的家产被他们瓜分了,竟然没人去追究!这在过去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得想法子适应现在的官场作为。
在救灾、扶贫、农田建设等问题上,苟成艮主持召开了几次村委会议,他才充分领教了金家团伙见便宜就上的卑劣作风,心里酸溜溜的,背后骂道:“娘的,平时连边儿都不沾,有便宜比谁都来得快,真是一群狼!今后得小心着哩!”
于是,苟成艮改变了策略,按照金大浪独断专行的办法,不征求别人的意见,打了几个漂亮仗。一是把县水利局投资给昂首村解决吃水问题的深井水塔,交给米颂负责管理,不允许村里任何人私自打井,只能使用米颂的深井水。昂贵的用水上户费,增加了村民的生活负担,喂肥了苟成艮、米颂。
二是立项圈地,以“饲草基地”之名,把水塔北二百亩土地划归米颂管理,既获得国家无偿投资,又能种植苜蓿等饲草获利,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买卖。被他们占去土地的农民,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另租别人的土地经营。只有曹拴牛敢站出来和苟成艮理论:“俺这十亩地不能白白让给你,你想占也成,每年补给俺一千块现票子,不然咱得找个说理的地方说道说道。”
苟成艮最怕曹拴牛坏了他的好事,背转别人说:“只要你不发动别人和俺作对,俺就每年给你一千!”
三是牢牢掌控四月庙会买卖人摊位收费问题,由米颂牵头,严格管理。红利按股均分,别人赚辛苦钱,他赚“好汉”股,不挪窝就有上万元进门,这才叫“生财有道”哩!
苟成艮得势,米颂沾光,那真是财神叫门,财源滚滚。姑父授意,侄子执行。顺风顺水,事事如意。冷若冰既然是苟成艮的干儿子,顺理成章,也是米松的干表哥,当然应该走得更近些。所以米颂成了冷若冰那里的常客,谁都觉得苟代理书记身上这副重担由米颂承袭是理所当然的。米颂也盼着下届选举勇挑重担。
让苟成艮最担心的是高广一再推荐的张春来,那后生在高广的撺掇下,办了个“沱源苗圃”,搞得风生水起,村里那些闲散劳力都愿意到苗圃干活儿,张春来出手大方,又讲信用,朋友越来越多,人脉越聚越广,几年下来,“沱源苗圃”变成世外桃源,油松呈伞,翠柏如盖,细柳婆娑,骄杨挺直,刺柏氤氲,龙桧盘旋,葡萄攀枝,花卉葱茏,昔日荒凉的沙丘地,今日绿色的大花园。张春来暂露头角,就似乎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这恐怕是米颂难以超越的竞争对手,不想法子铲除异己,一旦成了气候,后悔就迟了。
张春来能被有关部门重视,确实给好大喜功的冷若冰露了脸,为冷若冰的政绩添了一道色彩。随之而来的是入党,参加村委班子,专管林业发展这一块儿。职责所在,说干就干,张春来无偿地捐出人力物力,把金大浪剃了光头的树林子重新补栽上速生杨,把破坏了的林网方格修补完整,有目共睹的事实,得到上边赞誉,村民认可。张春来越干得出色,米颂越相形见绌,苟成艮越坐卧不宁。
老谋深算的苟成艮在为下一次换届选举谋划着自己的蓝图。他知道金家那几位挂名干部,早已臭名昭着,不足为虑。只有这张春来才是心腹大患。要想把手中权力顺利移交给米颂,就得先扫清张春来这块路障,怎么办?他站在滹沱河畔,望着那冰河初开后浑浊的流水,不由叹道:“浑点吧,浑比清有养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