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郊走入建筑工地,发现阒无一人,接着又发现不是没人,一堆堆泥土通过小轨道抛出来。在挖地道。
“是的,我是想借助你,掩盖我盗墓。”吴作孚承认得很爽快,“我找到一副地图,没给你看过,我发现图上标的地址就在你家乡,我亲自来考察,发现竟有公主陵的传说。一般来说,民间传说貌似荒诞不经,总带几分真相。我今年必须做一件大事才能转运,大师说的,我必须干成。”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你太老实,跟你说,我怎敢肯定你会有什么反应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
“我怕你沉不住气到处乱说。但后来我感觉你也没那么老实。你是个好人,这我比较喜欢。人太奸猾了也不行。方老师,我不妨直截了当地说,你也怪可怜的,就不要浪费自己的知识了。知识是可以换钱的,只要活络一点。没钱,老婆都不要你。如果有钱,你会再三失恋吗?”
方子郊默然,然后问:“我能帮你做什么?”
吴作孚鼓掌:“这个态度很好,方老师,等搞出了东西,你帮我鉴定。有竹简帛书,你帮我估价。没有,你帮我伪造。我相信你的水平,也不会亏待你的。这回,可能是个大宝藏,很可能会是王墓。”
“找到墓道口了?”
“这倒还没有,不过我们用探测器探过,墓葬肯定在那,跑不掉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好。”方子郊道,“我听你的。可惜,我还以为将来可以就着这楼台读书。”
“这有何难?书院还是要的。等我们挖到东西,书院依旧留给你打理。我的公司是做正当生意的,有不少员工,学历都是很高的。这里风景不错,开辟成度假村没什么不可以。”
告辞时,吴作孚再次叮嘱:“老弟,这事咱们就敲定了,出去后别告诉别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子郊默默点头。
他回家见到李云芳,思虑着要不要跟她说,李云芳却主动问起来:“他们真的在挖地道?”她的声音很小。
方子郊很紧张:“别说出去,否则我们可能保不住性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盗墓犯同伙。”
“全村都是熟人,也不用怕他们吧?”
“说得容易。只可惜他们这种挖法,好东西都会损坏。不过,我也没那么高尚是吧,如果里面有竹简,盗墓的不挖出来,我们这辈子都看不到。”
“那就别为此烦恼了。”李云芳道,“反正对你无害。”
方子郊叹了口气:“我该烦恼的事多了。”
两天后,医疗队的化验结果下来了,大部分村民体内都有血吸虫。方子郊也接到一张化验单,他坐在湖边很久,湖水湛绿,他们从小就在里面游泳,谁知道竟然会有那种微小生物。李云芳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露出一贯的微笑:“没事,能治好的。”
他转头看着她,挤出笑容:“我认命了,小时候读领袖的诗,以为自己生在最好的国家,全世界都羡慕我们。”
第二天,村里祭起了社公,说是祈祷神灵保佑,对付血吸虫。老太婆们聚在一起磨米粉,磨一种青色的不知叫什么名的谷物。用模子打成一个个花纹不同的圆饼,称为“团子”,放进蒸笼,蒸好后全村分发。社公神祠位于村庄的南边,几棵巨大的樟树下,有一株据说树龄有一千年,两个人合抱不过来。但神祠平时是关着的,小孩子都被告诫,千万不能进去,得罪神祇会生病。方子郊从来也不敢靠近,后来上大学读《汉书》,才知道所谓祭祀社公,还真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化。刘邦当年的中阳里,有个枌榆社,他起兵前,就是祭祀了社神的。之所以专门提到枌榆社,是因为古代人认为,在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地方,神才会住在那里。陈胜起兵前,也躲在大泽乡附近的树丛中装神弄鬼,一样的道理。《战国策》里还专门记载了楚国的恒思县有个少年和丛神打赌,结果赢了丛神,借了丛神的神通而不归还,最后丛神衰枯而死,大约在古人看来,丛神也有人一样的性情。
支书对方子郊客套:“你是我们村里出去文化水平最高的,你来代表我们祭祀。”
方子郊赶紧推辞,好在支书也只是做做姿态,见方子郊推辞,也就不坚持了。
一番颇具民俗风味的祭祀过后,最后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节目,分社肉,至少方子郊以前没听说过。小时候除了过年,他不记得平时有肉吃。而且,这项活动他们称为“散簇”,方子郊呆了一下,立刻怀疑是不是古书上说的“散胙”,这也太古老了。不过家乡话和“胙”的声符相同的字如“作”“昨”“炸”“诈”“柞”都和“簇”读音不同,到底是不是呢?只是除了“胙”,方子郊确实想不出还能会是哪个字。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很快会有不同寻常的发现。
一个月来,吴作孚那边都一无所获。外面的房子已经盖好了,他们装着搞装修,主要在挖地道。方子郊隔三差五去看,偶尔碰到吴作孚在,都是愁眉苦脸,这天干脆把地图拿出来给方子郊看:“我感觉地图上标的没错,你看,这条是养水,这条是胥水,两水之间是洞山,和你们这里的特征相合。”
方子郊仔细看了一会,不能不承认吴作孚的看法是对的。帛书上有两幅图,一幅比例尺很大,一幅较小。小的那幅,用楚文字标着“胥阳县高唐邑”,方子郊马上想起“膏糖驿”,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就是家乡的古称;大的那幅,则明确标明河流,两千年来,这里的河流山川没有大的变化,想起来真是不尽沧桑。这些河流山川,它们是曾经见过楚国人的,也许一块山石,就亲眼目睹过一个楚国人在它身边摔跤;或一对楚国恋人,在它脚下野合。方子郊赞扬吴作孚:“看不出你还是行家,不过,你怎么就敢确定这一定是古墓的标志呢?”
吴作孚道:“不是古墓,也一定是别的有意思的东西。我就是好奇,一定要挖到它才会舒服。不是单纯为了钱,你懂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