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新自行车从外头回家的这天,江云意特别神气,脑袋都是昂着的,一路按着车铃叮叮当当,坐家门口的黄阿婆都多看他几眼。
黄阿婆用沙哑的声音说:“少爷买新车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爸在城里买房,看他从小在城里长大,就总说他是城里人,用声调怪异的家乡话喊他少爷的也不在少数。
但江云意知道外人对他的偏见得有几分来自刘贤珍那张嘴。
一开始只有刘贤珍骂他少爷,后来叫的人多了,带得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把“少爷”当成种小名来称呼他。
他其实听得懂家乡话,但是为了少跟人沟通,就当作自己听不懂。
黄阿婆是空巢老人,子女都去外地打工了,破旧的瓦房里就住着阿婆一人。
“阿婆好。”江云意从车上下来,车停路边,从车篮子里的黑袋子拿出一个桃子和一个梨,递给黄阿婆。
黄阿婆用颤巍的双手接了,嘴里还念叨:“少爷赚大钱了。”
水果厂默认员工可以把厂里有磕碰的水果带回家,江云意只拿过这么一次回来,送出去两个,自己吃了两个,剩的被刘贤珍嫌弃卖相不好拿去喂猪了。
车子还给小姑后,江云意原本打算在家休息两天,结果听刘贤珍念叨他有闲钱买车不如给聪聪买几双鞋这种话听多了以后,一天都不想在家待,买完车第二天一早又出门溜达了。
其实村子里江云意能去的地方不多,家家户户基本都养鸡养鸭,而且是放养,走在路上冷不丁就会有一只鸡跳出来啄你脚边的谷子,有时啄着啄着就啄到你脚上来了。
说来难为情,来了农村以后,江云意不怕牛不怕狗,但实实在在害怕在路上跑跑跳跳的家禽。
还好刘贤珍养的鸡鸭平日都关在鸡棚里,只是一出家门江云意就得多留个心眼。
也因此江云意不想在乡下多待,要么不出门要么出了门就得跑远点去镇上。
重新找小姑借回自行车,这天江云意照常骑车出门,出村的方向要经过一条陡坡,按往常他会下车扶着车走,今天他刚想下车,就见陡坡的尽头,一只公鸡抖着一身笔挺的鸡毛与他直勾勾对视着。
脑子一抽,江云意放弃了陡坡这条路,车头方向一拐,走上另一条他之前从没走过的路。
浦风村比想象中大,骑了不知多远,江云意后来估摸着当时骑了可能有两公里路,两公里在外头不算什么,但是农村的土路磕磕绊绊,总觉得长路漫漫,本想试试从这个方向出村,没想到路越走越窄,他不得不停下,还没来得及拧刹车,一只全身土黄土黄的狗突然从路边跳出来,他没防备车头一甩连人带车摔在那只土狗面前。
顾不上自己胳膊手心膝盖全是擦伤,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那一刻,想到的只有他身边这辆车头已经变形的新车,想到自己早出晚归半个月的活白干,江云意一下忘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趴着,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
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在他身边转了两圈,尾巴一翘就朝旁边一座瓦房跑去。很快,土狗回来了,土狗的主人也跟着过来。
兴许是前段时间被压制的情绪全在这一刻跑了出来,江云意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等被人从地上拎起来,抬头看清那人的脸时,他才忽地把眼泪止住。
男人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这次不抓鱼,改吃土了?”
第4章
被傅岩风打断了一下,江云意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开始觉着疼了,抱着胳膊,眉毛都拧到一起去。
“怎么摔成这样?”傅岩风问他。
“都怪这条狗,我骑车骑得好好的它突然跳出来。”江云意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咬牙扮凶,冲转悠在傅岩风身后的那条土狗摆出个龇牙咧嘴的模样。
过一会儿脑子反应过来了,表情却没转换过来,抬头看傅岩风时,眼睛还瞪得圆圆的,“这狗是你的!”
装凶不过几秒钟能量就不够用了,等傅岩风把他和自行车一起带向旁边一座低矮的小瓦房时他就安分了。
瓦房老旧,斑驳的白色外墙墙灰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一整面的黄色砖头,瓦房外有个鸡棚,经过鸡棚时江云意往傅岩风身后缩了一下,发现鸡全好好关在里头,才重新把腰挺起来。
瓦房从外头看破旧不堪,里头却打扫得干净,水泥地面也不显脏,只是室内的家具陈设实在简陋,厅堂只有中央一张掉漆的赭红色八仙桌和几把长凳,角落一张供桌供奉神明,除此之外基本只剩几堵墙和穿堂风了。
江云意来了乡下才知道乡下和乡下也有区别,他们家也在乡下,但单就客厅而言,刘贤珍那套房子里有实木沙发和大电视,对比之下,傅岩风家快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厅堂左右两边都有房间,进门后傅岩风就进了右边靠门的一间,江云意站在房间门口,透过门帘隐隐看见里头床上躺着个人,床头立着一瓶点滴,看样子是在挂水,然后看见傅岩风走过去俯身挨着那人说了什么话。
等了没一分钟傅岩风就出来了,傅岩风没主动开口,江云意也不知道怎么问,前门进屋,再跟着从后门出来时,他就什么脾气也没了。
傅岩风家没通自来水,江云意站在屋后一口井边上,巴巴等着傅岩风把水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