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河进一步问:“怎么走出这个阴影?”
“让我说实话?”鲍廷玉看着姜海河笑笑。
“那当然!”
“那我可实话实说啦,”鲍廷玉敛住笑容,“昨天政委去冯主任家吃饭,不应该跟值班室说,一下子全团都嚷开了。”
“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是什么意思呢?又没确定匿名信就是老冯写的,再说,就是老冯写的,既不犯法又不犯纪,也没必要划清阶级界限啊。”鲍廷玉面有难色,言语丝丝哈哈,“我理解嘛……就是那么一种说不出的心理。大家对‘水门事件’看得很重,怕新来的政委掺杂老乡同学观念,不能客观看待。”
“啊,这个意思明白,也理解。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些干部不够安心的问题。这一段,正面临确定这一批转业干部,叫唤转业好像成了一种时髦儿,想走的不想走的都嚷嚷,气氛不好。好像谁好好工作就是谁没本事,怕转业丢了这几十块钱没饭吃。由此带来一些干部带兵不尽心,工作没劲头儿,组织纪律性差了。”
姜海河点点头说:“干部不安心不是307一个团的事儿,也不是今年才有的,这么多年,一直是部队建设的一个难题。这跟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气候有关,也有小气候问题。国家经济制度转轨,这个基础的东西一变化,原来的秩序受到冲击,新的秩序形成要有一个过程,不可能什么问题都一下解决好。大气候都一样,营造自己内部积极健康小气候,也是非常重要的。”
“好多人认为,军队要忍耐,实际就是军人收入下降,地位下降,不利于稳定军心。”
“这就是稳定部队的思想教育任务。在长期和平,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形势下,不能再用一切为了前线,全民为了抗战的思维方式看问题。经济体制一转轨,分配方式一改变,军人这个高危职业工资比地方高百分之二十的现实,不用谁去改,自然就冲掉了。直接创造财富的生产流通领域,是随着效益升降的弹性收入,增加多少都在第一次分配里解决了。军队经费是国家财政预算的,可丁可卯的标准,军人工资津贴长一分都要经人大通过。前一个时期工资冻结,排长到团长都五十二块,可在社会上也还是高薪。如今,搞导弹不如倒鸡蛋,一个贩菜的顶你几个团长师长。高炮团通信连指导员,当时提了干四个兜干部服一穿,五十二块钱工资一拿,同学们羡慕不已,好几个同学没追到手的校花他不战而胜,老丈母娘直接把闺女送到了部队。一开放,原先败在他手下的人倒水果、倒衣服发了财,盖起了小洋楼,有了汽车,可他连孩子托儿费都拿不出来,老婆叫他转业他不肯,一生气把孩子丢给他,跟着人家住小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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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四章(10)
“堂堂七尺男儿,老婆跟人家跑了,还说他是思想问题,就有点不通情理了。”
“不能简单说是思想问题,但必须承认,这是我们思想教育的任务。改善军人待遇,使军官不成为经济收入的弱势群体,这是国家的事。在国家还没有相应经济实力,这个东西还没有成为现实之前,我们必须引导大家客观认识,正确对待。军队要忍耐,这是个大题目,一部分是从国家建设、党的事业总体上说的,是这首大钢琴协奏曲,哪个键重敲,哪个键轻按的事儿,这由国家掌握。一部分是需要我们降低音阶,放小音量,自觉支持这首钢琴曲和谐,暂时做出牺牲、承受寂寞。”
鲍廷玉说:“大气候小气候中间,还有个中气候。这些年,上边、外边来占位置的太多,原来的政委,现任的团长政委,副团长、政治处主任都是外派来的,较真儿说我也是,只不过回来先当了两年营长。副营以下不说,七个团职干部有五个,十四个正营有六个是外边来的。有人算过账,来一个团职,一串要压###个,来一个正营压六七个。两三年里来了五个团职六个正营,影响到七十多个干部晋升!”鲍廷玉嘿嘿一笑,“你不能要求他们都是雷锋吧!雷锋也要求进步哇!你说,这不影响干部情绪啊?”
“307团在山里,还好一点呢,高炮团在城边上更邪乎。”姜海河点点头:“不算不知道,较真一算还真吓人。不在什么位置不想什么问题,原来我在机关也是这样认为,上边给你安排个干部有什么了不起,体会不到基层干部的心态,眼巴巴盼来个位置被人占了去是什么滋味。”
“都说307团是C师的主力,可是这个主力就出不来干部!这些年,土生土长的能到正团的,典世章团长孤独一枝。正团到师职的基本没有,大家唯一引为骄傲的,是秦师长在这里过渡过一年参谋长。307这几年流传一个说法,大峪口兵营是盐碱地,自己的苗儿长不起来,外边栽进来的也得给腌死喽!”
“盐碱地?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看来为我们自己生存也得努力改造土壤啊!”
“改造土壤,谈何容易!制约因素太多。”鲍廷玉长吁了口气,“做工作当然是重要的,不过……这个循环圈不好改变,因为它不是我们自己用劲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呼啦呼啦一个劲儿地来,还有因上边打招呼和自己内部原因使用不公允的,该用的用不起来,弄得干部没了奔头儿。干部使用不公平,对部队建设破坏力最大!”
“只要下了功夫,就能改造,咱们营区的树,都是从外边运土来栽的,不是也长得很好嘛。”姜海河说着扭转了这个难解话题:“哎,二连指导员赵民超假至少十来天了吧?”
“岂止是赵民一个。跟政委说实话吧,干部超假不在少数,开始没刹住,后来法难责众,形成了不超白不超,超了也白超的局面。超了假的还横得像大爷,一谈话都是这词儿:大不了转业,正愁着你们不放呢!越积越推不动,越多越不好处理,有点像……”
“像狗咬刺猬是吧?这可不是气候影响原因,为什么同样的气候,同样的问题,人家别的部队没这么严重啊?完全是党委战斗力不强,干部管理制度松懈。”
“其实根本问题在班子,领导核心七棱八瓣净裂纹,能强得了吗?”鲍廷玉笑了笑,“按政委教我的为官之道,我不该讲这话,再具体说在余政委,这个班长好脾气,自身就不硬,拿不住人,三国四方没统起来。”
姜海河郑重地点点头:“这个题目你算点到根儿上了。核心有裂纹,不但削弱战斗力带不起传动系统来,这裂纹还要向外蔓延扩散呢!下边谁是谁的人谁跟谁跑的问题也就出来了,是不是?好了,还有第三个题目呢?”
“第三个题目说不说没大必要。”鲍廷玉哂笑,“这么多年,副政委、政治处主任,包括政委,咱们307团就没自己出过。这次能让我们自己出?听说位置还没空出来,师部、军部好几个人就在活动啦!”
团政委第四章(11)
姜海河得了军长政委师长政委的尚方宝剑,话说得很自信:“我给你的前提是自己出,问题是用谁合适。”
鲍廷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看了看姜海河:“政治处方副主任为人正派,干事扎实,群众威信高。指导员、组织股长、教导员都干得很出色,这半年多政治处工作也是他在主持。”
“听说了,大家都说论功行赏也该用啦!”
“按说,冯主任换个位置顺理成章,方副主任的能力水平基层经验,当主任组织开展政治工作也更合适。不过下边议论……”鲍廷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