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凤藻宫
掐丝珐琅双鹤云纹香炉里,沉香袅袅。
皇后文秀鸾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白日里,弟弟文秀杰几番试探,想逼问她为何一定要杀了萧天佑?
为什么?那个人知道她一切的不堪,不弄死他,难道等那个人爆出她的惊天丑闻,然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
睡不着,文秀鸾索性坐起身来,茜红薄透的睡裙如水丝滑地垮下来,露出玉白圆润的肩头,亦可见那猩红肚兜也包裹不了的惊心起伏。文皇后孤寂地抱紧双肩,眸色也变得如水幽幽,如丝缕缕。
文家自从出了一个文相之后,后来的尊荣都是靠女子为继的。然而生儿生女却不是尽能如人愿的,就好像承光朝,承光帝就活活比文家嫡女大了几十岁,承光帝拒绝了文氏送女入宫为妃的请求,还美其名曰体恤臣下。如此一来,文家就开始败落了,一来文家的男儿早习惯了由女子赚来泼天富贵,并不懂得奋发向上,二来文家也的确再没有生出有才情的子弟。
到文秀鸾父亲娶亲时,只能在二流贵族里挑拣了,只因一等贵族已经看不上文家。文秀鸾的生母虽然是镇远侯府关家的嫡长女,却是个不受宠的嫡女,母亲早亡,继母刁难着长大。关大姑娘嫁到文家,只敢夹起尾巴做人,终日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惹得夫家不满。饶是如此,关氏也没有获得夫家的一点怜惜,而是落得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下场。
文秀鸾清楚得知道,她的生母并非是自然亡故,而是被她父亲害死的!
文父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知道姬氏皇族承诺过文氏,姬氏与文氏共富贵,只要文氏有适龄的贵女,就可送入宫中,获得尊位。眼看着文氏因为没有适龄的女孩,错过了承光帝的后宫,又错过了昌平帝的后宫,无论如何,要赶上下一位君主的后宫。于是,文父就日日进关氏房中,颠鸾倒凤,只为了早日诞下嫡女。
可笑,别人家都是为了生儿子费尽心思,她们文家却为了生下女儿殚精竭虑。
关氏有了身孕,待到胎儿四五个月的时候,文父就假借为关氏把平安脉,让大夫断其腹中胎儿性别。若大夫断为男胎,文父就重金买通大夫,给关氏的安胎药中加入了让人滑胎的寒凉之药。
如此往复,关氏竟然连落下三胎,可怜她还一直愧疚因自己身体不好,未能给夫家延续香火。故此她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很快就怀上了第四胎。
这第四胎的孩儿就是文秀鸾,她是她的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自从关氏诞下长女之后,她的身体也就此垮了,终日缠绵病榻,不到两年,就撒手西归了。
文父有了女儿后,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又觉得没有男嗣继承香火也不行啊,关氏这病歪歪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他就开始和一位远房表妹勾勾搭搭。
这位来文府打秋风的萱表妹早就想做文家的当家娘子,奈何出身太低,老太太不许。后来关氏病重,老太太见关氏是长不了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儿子和萱姑娘眉来眼去。
世家大族,死了当家主母,丈夫可酌情再娶,并不需如子女般守孝的。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需要主母操持,守不了多久续娶也是人之常情。可像文家这般,主母故去还不足三月就急吼吼抬继室过门的是少之又少,大家都是爱脸面的,也不好显得太过薄情寡义不是。文父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他等得,萱表妹的肚子等不得了。两人在一次苟合中,一时不慎,结下珠胎,这个胎儿就是文尚书。
回忆至此,文皇后讽刺而笑。多亏姑祖母怜惜她,将她接到归去来阁里抚养。她的父亲当时则忙着迎娶新妇,后来又要稀罕嫡子降生,哪里有空管她。那时候姑祖母已经文名远播,肯接她去教养,父亲求之不得呢。
云栀打着呵欠进来续香的时候,惊见皇后娘娘不但未曾香梦沉酣,反而精神奕奕地坐在凤床上拥被沉思。
“娘娘,如此深宵,还不能入眠么,要不要传太医用药?”
文秀鸾见到云栀,眸光连闪,她摆摆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云栀坐过去。
云栀略略犹豫了一下,就挨着皇后坐了下来。
“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啊,我娘在宫外很担心您,每次见到奴婢就殷殷叮嘱奴婢要用心伺候您呢。”
关氏一生凄苦懦弱,却在去世前,为女儿做了两件事儿。
其一,她苦苦央求玉楼先生在她死后代为照顾女儿。
其二,花重金救下止嬷嬷母子三人。
关氏的这两项举措,使得她的女儿后来一生受益。玉楼先生的教导,使文秀鸾闺名遐迩;止嬷嬷母子三人一生对她忠心耿耿。
文秀鸾靠在大迎枕上,笑得温良:“你娘身体还好吗?本宫近日事务繁忙,久不曾见她老人家了。”
提到母亲的身体,云栀的笑容就暗淡了许多:“唉,娘这是心病,她就大哥这一个儿子,大哥却失踪了。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娘为他眼睛都哭瞎了!”
皇后的眸光又闪了闪,方才安慰云栀:“这也难怪你娘伤心了,莫说你娘,就是本宫也是当他亲哥哥一般的。他失踪了,本宫也是很难过的,也曾派煌煌卫搜寻过。只这天涯茫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若是安好,如何不给我们捎个信呢?”
“我也是这样劝娘的,哥哥不见了许多年,只怕凶多吉少。娘就大骂我,说我咒自己哥哥死。娘娘,我冤哪,我可怜的哥哥如果不在了,连个衣冠冢我们也没有替他立,我们又如何对得起他啊!”
说到伤心处,云栀低头哽咽起来。
文皇后轻轻拍着云栀肩头,温声安抚,云栀只顾伤心,哪里会留意到皇后的眸光却有些凶厉。
“好了,你莫要太过悲伤,止嬷嬷还指望你呢!你下去休息吧,我也躺下了。”
云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慌忙恭敬告退。
皇后看云栀背影的眼神幽幽,似能拉出丝来,越拉越长,最后将她自己也拉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