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方才就觉得这齐乐有些不简单,此时见如此,便正色道:“小兄弟,你做什么要杀鳌拜?”齐乐早已不记得韦小宝在此时是怎么唬这些天地会的人了,干脆道:“鳌拜杀便杀了,这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无数英雄好汉,便这般杀他也不过是便宜他了。”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惊异。贾老六忽问:“小……朋友,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又关你什么事?”齐乐道:“怎么不关我事?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鳌拜害死了,而且我做太监也都是因为鳌拜这厮。”想想,齐乐升做小太监头头确实也是因为擒鳌拜之功,她这般说倒是也没错。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齐乐道:“什么多久?半年也还不到。”又有人问:“你说你有好朋友被鳌拜害死,你那朋友是谁?在道上可有名号?”齐乐道:“这人可不是江湖中人,要说名号,那是有,叫做‘小白龙’。当初他跟一名叫茅十八的兄弟一起被捉进宫中的。”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可他没有死啊。”齐乐喜道:“他没有死?那当真好!那我朋友也不算白白牺牲了。贾老六,你在扬州骂盐枭,茅十八为了你跟人打架,我那朋友当时还帮着他打呢。”贾老六搔了搔头,道:“可真有这回事。”关安基道:“很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敌是友,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对一对话。”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
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齐乐也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齐乐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干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她闲谈,言语中颇为客气,其实在盘问她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齐乐也不隐瞒,偶然扯几句小慌,骂几句鳌拜,还将如何帮着康熙擒拿鳌拜等一一说了。关安基等原已听说,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听齐乐说来活灵活现,多半不假。关安基叹道:“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不但为你所杀,而且也曾为你所擒,那也真是天数了。”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虽觉齐乐言语有些浮滑,但大关节处却毫不含糊。忽听得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抬了一个担架进来,贾老六跟在后面说道:“姊夫,茅十八请来啦!”
齐乐跳起身来,仔细辨认了一下躺在担架之上那人。齐乐是没见过茅十八的,只能凭着书中描写的印象,做个猜测。眼前这人双颊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实在是不好辨别,就问道:“他生病了吗?”
茅十八给贾老六抬了来,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间见到了齐乐,也不知对方是谁,只是一直打量自己,便觉得有些糊涂。只听齐乐问:“茅十八茅兄?你可记得扬州的‘小白龙’韦小宝?”茅十八听人提起韦小宝,大喜若狂,叫道:“小宝……他……他也逃出来啦,那可好极了。我……我这些时候老是想着他,只盼伤愈之后,到皇宫救他出去。这……这真好!”“茅兄……他,小宝他,力擒鳌拜时给鳌拜打死啦……”“什么?!你,你快给我说说!”担架上的茅十八一听便激动了,顾不上自己身体,撑着坐了起来,拉住齐乐,细细问了很多。众人见茅十八说话之时,真情流露,显然与那叫“韦小宝”的孩子交情极好,而齐乐与茅十八的交谈中,凡与韦小宝相关的,齐乐也说得分毫不差。听他两这番交谈,众人心中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霎时之间一扫而空。这小太监的朋友,果然是茅十八的兄弟,一起被掳入清宫之中。茅十八虽然并非天地会的会友,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齐乐既与他的兄弟在清宫中是过命的交情,那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的太监。
齐乐道:“茅大哥,你……你受了伤?”茅十八叹了口气,道:“唉,那晚从宫中逃出来,将到宫门之外,终于遇上了侍卫,我以一敌五,杀了二人,自己也给砍了两刀,拚命的逃出宫门。宫中又有侍卫追出,本来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命。只恨我不能亲手手刃鳌拜那奸贼为小宝报仇!”说得激动,茅十八又是一阵咳。齐乐见他望见鳌拜首级,说起韦小宝时,真是虎目含泪,心下也不禁恻然。想想,韦小宝也不知究竟是被雷劈的,还是被自己砸死,总之都是倒霉。现在自己又拉他来挡枪,也是觉得对他不住,是以便说韦小宝是在擒鳌拜时身亡,这样在茅十八心里也好,这些天地会众人印象中也好,他好歹也是一个知晓大义,顶天立地的好小子。
“齐兄弟,你也是天地会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茅十八忽然问起,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大漂亮。哪知齐乐道:“正是,那老太监逼着我做小太监,直到今日,才逃出来,幸好碰上了天地会的这些……这些朋友。”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觉得齐乐如此说法,顾全了他们脸面,心中暗暗感激,这人年纪虽小,却很够朋友。
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齐乐二人到厢房休息,青木堂群雄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茅十八伤得极重,虽然已养了好几个月伤,仍是身子极弱,刚才抬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伤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说话,却无力气。
青木堂中这些事,暂时也算是了了。齐乐心情一宽,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便睡着了。睡到后来,觉得有人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次日清晨醒来,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面。天地会愿意好好招待自己本是好事,可齐乐瞥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虽然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显然是奉命监视。见天地会如此行事,齐乐就真有些恼了:“哼,要守住我齐乐,恐怕也不这么容易。”看明周遭情势,已有了计较,当即伸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一扇窗。窗声一响,四名汉子同时向窗子望去,她一引开四人视线,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立即一骨碌钻入床底。四名汉子听到门声,立即回头,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兀自不住晃动,都大吃一惊。
这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齐乐的,突见房门已开,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已经逃了,四个人齐叫糟糕,冲入厢房,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齐乐果然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那孩子逃去不远,快分头追截,我去禀告上头。”其余三人应道:“是!”急冲出房,其中二人跃上了屋顶。
见几人离去,齐乐冷哼了一声,从床底下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便向外走去,来到大厅之中。一推开门,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那名奉命监视她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的禀报:“这……这小孩儿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哪里……”话未说完,突然见到齐乐出现,那人“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齐乐伸了个懒腰,说道:“李大哥,关夫子,你二位好!”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眼,向那人道:“下去!没半点用!”随即向齐乐笑道:“请坐,昨晚睡得好罢?”齐乐笑嘻嘻的坐了下来,道:“很好,很好!”
这时大厅长窗又突然推开,两人冲了进来,一人叫道:“关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么地……”忽然见到齐乐坐着,惊道:“咦!他……他……”齐乐忍不住讥笑道:“你们这四条汉子,啧啧……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还傻头傻脑,问道:“你怎么走出来的?怎么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没瞧见,你就已经逃了。”齐乐好笑道:“我会隐身法,这法儿可要传你?”关安基皱眉挥手,向那两人道:“下去罢!”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当真有隐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聪明机警,令人好生佩服。”
正客套间,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关安基和李力世同时站起。李力世低声道:“鞑子官兵?”关安基点点头,伸指入口,嘘嘘嘘吹了三声,五个人奔入厅来。关安基道:“大伙儿预备!叫贾老六领人保护茅爷。鞑子官兵如是大队到来,不可接战,便照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五人答应了,出去传令,四下里天地会众人齐起。关安基道:“小兄弟,你跟着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冲进厅,大声道:“总舵主驾到!”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什么?”那人道:“总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骑了马正往这儿来。”关李二人大喜,齐声问道:“你怎知道?”那人道:“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命属下先来通知。”
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点头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传人进来,吩咐道:“不是鞑子官兵,是总舵主驾临!大伙儿一齐出门迎接。”
消息一传出,满屋子都轰动起来。关安基拉着齐乐的手,道:“小兄弟,本会总舵主驾到,咱们一齐去迎接!”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多年不看鹿鼎记原文,等到自己改文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众女主出场怎么这么晚啊……
对不起,这一回还是木有好妹子登场OTZ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
齐乐随着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脸上均现兴奋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抬着担架,抬了茅十八出来。李力世道:“茅十八,你是客人,不用这么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尖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乘客,没等奔近便翻身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手说话,十分亲热。齐乐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着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基、祁彪清、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倒是齐乐笑道:“茅兄你且好生候着,万事不急。”
过了良久,又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茅十八只在旁喃喃道:“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难得很。”齐乐见他这般,摇摇头,但笑不语。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着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八摇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着。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齐乐见茅十八这憨直汉子这般纠结,只得安慰道:“你莫急,只管宽心候着,到时别说求见什么的,那边是要请你去的。”听了这话,群豪之中有人哄笑起来,只道齐乐是个不懂事的小辈。
哪知忽听得蹄声渐近,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脖子张望,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一人下马抱拳,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齐乐齐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闻言的众人都大为惊讶,看向齐乐。茅十八更是一声欢呼,从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齐乐心中却有些别扭,齐爷算个什么称呼,叫声齐姊姊还差不多。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齐乐,自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人沿着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齐乐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跟着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说道:“茅爷、齐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茅十八挣扎着想起来,说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着二人进了大厅。一名汉子向齐乐道:“齐爷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与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齐乐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齐乐吃了一块,心想:“这点心比皇宫里的,可差得太远了,不讲究衣食,这陈近南倒是个实在人物。”
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齐爷。”齐乐跟着四人入内,来到一问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齐乐齐爷到!”
真要见到陈近南了,齐乐反是有一些忐忑。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说道:“请进来!”齐乐走进房去,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齐乐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但目光如电,直射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双膝微曲,便欲拜倒。齐乐暗道这陈近南果然有些本事,只怕比起海大富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更有过之。
那书生见齐乐强自撑着,便去相扶,笑道:“不用多礼。”齐乐双臂被他一托,突然间全身一热,打了个颤,便拜不下去。那书生笑道:“这位小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无数死在鳌拜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齐乐本来对陈近南有三分好感,但对方才那一下便将那点印象分给扣了。哼,下马威是吧?玩小手段是吧?于是一拱手,似笑非笑道:“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不明她是何意,谦虚道:“江湖人抬爱而已,小兄弟莫当真。”齐乐点点头,道:“我不过面皮生得年少一些,其实我已年过二十了。回首成名早过我的英雄豪杰,是比比皆是。”陈近南闻言愣了一愣,指着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齐乐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人却垂手站立。陈近南微笑道:“听会中兄弟说,小兄弟用计擒了鳌拜,不知可否与我说说细节?”
齐乐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忙撇过头冷静一番,心中暗自腹诽,难道陈近南练的是火眼金睛不成!而后将如何与康熙相识,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陈近南一言不发的听完,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不知尊师是哪一位?”齐乐等的就是这一句,她觉得陈近南比起天地会中多数人确实好上不少,可对自己的几次行为实在称不上是谦谦君子。既然你不是君子,那我也不必枉做君子。齐乐也不是什么圣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