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近胡地,黄榆落故关。
已是八月,从夏景璀璨的江南进入北方,一路行来,愈近并州,入目的景色便愈荒凉。
车驾行过之处,大片大片的荒地,有时行过百里才能见到一二村庄,实是与江南佳丽地截然相反的景色。
车内,薛稚怅怅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这里怎么这么荒凉。”
她织金蹙绣的裙摆若落花铺在车上,在投射入窗的阳光下折射出如金璀璨的色彩。车内另一侧,桓羡背后垫了个隐囊,正倚车壁而坐,目不转睛地看着才自朔州送来的军情急报。
即使是官道,马车也做过特殊的减震的处理,行走其上依旧不免摇晃。他疲惫地揉揉眉心,道:“因为连年的战乱吧。”
“这里,在一百年前还是胡人的地盘,后来虽被第一代卫国公收回,但多年的战乱使得这里的土壤寸草不生,历经百年才好转了些。”
至于人口,则更好理解。几百年的战乱使得北方百姓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就算过去百年,也不可与富庶的江南相比。
薛稚回过眸来:“那,朔州是不是比这里还要荒凉?”
“嗯。”桓羡道。
“哥哥真的要上前线?”
没头没脑的一句,两个人皆是一愣。对上他略带考究的视线,薛稚莫名脸上一红,讪讪垂下了眸。
她其实是想问,朔州离前线更近,他真的会上战场吗?
可他不是晕血吗?要在战场上晕倒了可怎么办。届时军中岂不是大乱?
这本是忧心国事,但说出来,就好像在关心他一样,故而噤声不言。
桓羡却看出了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故意含笑睨着她:“怎么,栀栀担心我?”
“没有……”她生硬地解释。
却被他拽入怀中,后背紧紧贴上了他前胸,她嗔恼地挣扎了下,挣脱不掉,男人清醇柔和的声音却自耳后响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一战决定了我大楚此后几十年甚至近百年的安定,如若胜利,柔然人至少几十年内都不敢犯境,我才能腾出手来,营建新都,整顿吏治,发展民生……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亲征。”
“哥哥要迁都?”她这时才有几分回过味来,前时带她去洛阳的用意。
“是啊。”他倒没有闭口不谈,罕见地与她解释,“国都离北方太远,控制力有限,就如这一战,我不亲自过来,只怕有人会投敌。”
“边塞上龙蛇混杂的,刀剑无眼,所以,为了国家大事,栀栀就不要乱跑了,好好待在朔州城里,不要让哥哥费心,好吗?”
他自身后搂着她,耳鬓厮磨,竟有几分放下身段哄她的意味。
薛稚被说中心事,脸上滚烫,别过脸没有应声。
车马粼粼,平稳行走在黄沙漫漫的原野上,桓羡微微阖眼,搂她在怀,享受着这兄妹间难得的和软时光。
这一战是必须要打的,现在不打,将来也会打,也好在是此时,若是发生在他征调大量民夫、开始营建新都之后,国家财政的压力只会更大。
原本是不该带她来的,她在身边,他总会分心。然而太皇太后、太后、甚至桓瑾,就没有不向着她和谢璟的,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师里,他不放心。
御驾很快抵达并州城下,先与奉命前来迎接的朔州刺史之女薛嫱碰上了面。桓羡匆匆走下马车,不待对方行完礼节便问:
“前方敌情如何?”
“回陛下,眼下敌人大军驻扎在怀荒、柔玄二郡,越有二十万之众。曾于上月廿十、本月初一、本月初十进犯过三次,都被家父挡了回去。眼下朔州局势平稳,粮草马匹尚且充足。”
薛嫱口齿清晰,对答流利,倒与桓羡方才所览的、自前线发回的战报一致。
她抱拳屈膝行过军礼,便抬头相见,得见天子容貌,着实愣了一愣。
无它,这位天子容貌实在太过昳丽,头上十二冕旒,身着玄黑朝服,身姿清瘦挺拔,身在秋草萧瑟的茫茫背景之中,实如神祇俊美。
怎么看也怎么像是太平天子,实在想不到竟会有亲征的勇气。
那马车里明显还有人,但天子未言,她也不能过问。
直至进入事先安排好的驿馆,左右无人,才见他亲挑开马车车帘,一只白如玉兰的纤纤玉手自帘中伸出,随之走出个容貌秀美、有如月下白狐一般缥缈清灵的少女。
她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春山眉黛,秋水盈盈,顾盼一转间,便似千朵琼枝开绽的玉似澄华。
“过来。”天子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将人打横自车上抱下,“见过你堂姊。”
“堂姊。”薛稚有些紧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