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她该躲得远些,别跟着搅和,若被凤家的人逮着,九成九有她好受的。可她就想不按牌理一回,又哪里管得了人家古不古怪?自个儿会不会受罚?她也想坐在七彩亮眼的艺阁上玩玩。
于是乎,那光头黑汉没费多少功夫便将她说服。
扮“玉女”呢!她扎着两个发髻儿,绑着长长的金缎带,脸容被人涂得粉白粉白,还在颊边夸张地抹开两片红晕,把唇儿也抿成发亮的朱红,乍见下,真瞧不出是她。
艺阁其实挺像是去掉顶盖的大轿,每一顶皆由十六至二十人抬架,扮演的人在上头或坐或立,依照所扮的角色拿捏动作,如观音菩萨就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莲花座上,可不能学孙猴子提着金箍棒窜上窜下,同追在艺阁边的孩童闹成一气哩。
今年的艺阁颇有互别苗头的气味儿。观潮盛况一过,刚开场游街,扮七仙女的艺阁上已传来古筝、琵琶等乐器的合奏,两旁百姓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地,兴奋得不得了,再加上另一顶艺阁上连西域舞团也请了来,那几个外族姑娘挥袖轻舞,纤腰微露,系在腕间的铃铛清脆作响,怎不引人注目?
凤宁芙一身明媚,首次扮角,兴奋之余还带着几分紧张,她手里挽着小篮,另一手不断地轻撒花瓣,美则美矣,可夹道的百姓朝她瞄了几眼,视线随即让后头载歌载舞的艺阁给诱了去。
“妈的,这不是存心较劲儿吗?”通天海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此时宽肩上正顶着粗大圆木,在扛轿的行列里。
扮着“金童”的小淘沙一样耐不住了,跟着嚷嚷:“不成的,他们胃口给养刁,喜欢新鲜玩意儿,没人爱看咱们这『潮神显灵救渔民』的戏码啦!呜~~咱这张金童玉脸可费了好大功夫琢磨,呜~~二爷,咱好不甘心啊!”说着,头哀怨地往一旁渔夫扮相的男子靠去。
“别挨在我身上胡蹭,成什么样了?”福无至笑骂一句,肩微动,将小淘沙的头给顶将回去。
“是不成样呀,二爷——”小淘沙站稳了脚,大叹:“唉唉唉,咱们的『潮神』一路打瞌睡,口水都快流出来啦,就靠『金童』和『玉女』撑场面,能成啥气候呀?”那扮潮神的胖汉子名叫奎五,此时他耳朵轻颤,似乎听见声音,可眼皮掀了掀又没动静,倒是打出好大的鼾声。
这场景实在颇为怪诞,滑稽得教人发笑。
凤宁芙边撒着花瓣,边觑着他们几个,唇角笑意浅现,待要收回眸光,那男子锐利的目光陡地扫来,与她相接了。
自决定任性一回,上艺阁游街,她一直回避着福无至的目光,其实已有好几次感受到他别具深意的注视,她装作毫无知觉,可心却乱了拍子。
她不懂,他干嘛要那样瞧人?彷佛……正仔细打量着一件中意的东西。双颊掀起温潮,她心一惊,忙将远扬的思绪拉回。
她瞪了他一眼,他倒扯唇笑了,拿他没辙,凤宁芙雪颚一侧,偏不去瞧他,却惹得他一阵朗笑。
通天海在底下扯嗓大嚷:“二爷,别笑啦!快想法子扳点儿脸面回来,哪能容他们这么耀武扬威?俺心头都一把火啦!”此言一出,众家汉子忙着附和,瞧那模样和声势,像要上战场杀敌似的。
福无至浓眉微挑,淡淡笑道:“这还不容易?”
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众家汉子还闹不清楚虚实,就是他弯身从一艘道具小舟里取出一沉甸甸的大袋。
凤宁芙也忍不住瞧向他,不知他玩啥儿把戏,见他忽然大跨两步来到自己面前,她灵眸眨也未眨,就怔怔地盯着人家。
“你、你……”
“别你呀我的。”他忽地抢下她的小篮子,将里头的花瓣一古脑儿全倒光,跟着又把空篮子塞进她手里。
她不明究里,一时间说不出话,却见他笑得好生开怀,愉悦万分地道:“扮够『玉女』了吧?咱们不撒花瓣,那实在没劲,改撒点儿别的玩玩。”
福无至黝亮的目瞳掠过一抹淘气,逗着她。
“就当『散财童子』,大伙儿都爱散财童子,你肯定喜欢。”说罢,他提起沉重的布袋,将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例满她的小空篮。
第二章 夜来殷殷觅芳踪
原来,他真是有备而来。
那大袋子里满满的可不全是铜钱,尚夹杂着一块块的小碎银子,适才澄光闪过,说不准还掺和着几块小元宝,就这么毫无预警又大大咧咧地填满了小篮,蓦地一沉,害得凤宁芙险些抱不住。
“撒呀,发什么愣?”男子浑厚嗓音带着浓浓趣味儿。
她“啊”地一声,秀眸望望篮子,又抬起来凝视眼前人。
那飞扬的眉、飞扬的眼,意气风发的,为那张粗犷的黑脸勾勒出抢眼的线条,剎那间教人失神。
“不敢吗?我教你。”福无至拉住她的小手往篮子探去,随意一捧,跟着扬起臂膀大方抛撒,又随意一捧,再大方抛撒。
凤宁芙未听闻铜钱落地的声响,倒是两旁围观的群众已兴起骚动——
“撒钱呢!艺阁上的玉女撒钱下来啦!”
“哇啊——咱让金元宝给砸中啦!潮神爷爷保佑、潮神爷爷显神威,砸吧!使劲儿砸吧,咱头硬,顶得住!”
“玉女姑娘,这边儿呀!玉女姑娘——”
霎时间,人潮涌近,全追在艺阁底下,众人的目光投注过来,热烈且兴奋。
凤宁芙有些儿慌了手脚,那男子却在她耳边低语:“怎么?吓着你啦?呵呵,这世间一向如此,见钱眼开的比比皆是,见多了自然明白。”那言语中夹带着世故,淡淡嘲讽,凤宁芙犹自思索,他忽又转变语气,笑问:“不发一句的,莫不是……替我心疼那些钱?”
“我才不心疼!”他散他的财,干她底事?
教他一激,她咬咬贝齿,正想大把、大把地撒金抛银,才发觉小手还在他粗糙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