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在早是严寒降临许久的东京城终于姗姗来迟,只虽来得迟却也是雪势正大,伴着雪势正大而来的,竟还有滂沱大雨和夹杂的冰雹,便是在东京天子脚下,竟也是一夜之间就冻死上千人。朝廷各府衙眼见着都纷纷出动,天寒地冻中一向热闹非凡的东京城也是肉眼可见颇是寥落。
任店,大堂,
聚集在一处共同取暖的一众小厮争先恐后都将手要往正中的大火盆周边靠拢,从后厨后首与陈二狗和一众小的提留着大桶热粥出来的一瞬间便是将补肾温暖的大堂也多了几分诱人香味,眼见着一众人也是肉眼可见都咽了咽口水,柳程也是叹口气,“掌柜的吩咐,今日歇业大家伙在一处吃着,不必守那许多规矩。”目光扫过一众早是自发排成队的众人,柳程也是默默将盖子打开,拿起手边随身带的大勺就开始分粥。
温热的粥食到了腹中,原本还是安静偶有哈气的人群中也是有了声响,“天灾总连着人祸,这年岁瞧着,就是不太平。”
“南边还在打仗,那金人的队伍,可还没撤走,朝廷那些大相公们日日只知晓动嘴皮子,有本事将那北地蛮子赶出去才正经。成日间只知晓抓住些鸡毛不紧要,偏生拿这等状况下还在寻欢的官”
“你不要命了,朱总管说的话都”
“这番话,日后不要再说了,若为任店处惹来麻烦,掌柜的也留不下人。”
“…是,柳厨。”
“快些吃吧,虽是冰天雪地,可任店明日起却还是要做生意,今日最后一日休”
“柳厨说的没错。”
“张大掌柜?”
眼见着从内里而出面上难掩病容的张氏面上全是冷淡,一众人瞬间也是慌了神,倒是张氏行至柳程身侧自顾自就为自个舀了一碗粥,浓郁的香味让她只喝了一口也是默默放下,直勾勾盯着满面都是平静的柳程,忽而也是嗤笑出声,“柳厨既是知晓如今东京城这等模样,还在任店处做这种好东西,传出去,是生怕那些居心叵测的不来任店找事么?”
”前番白矾楼处,吴大人有意要在冬日以白矾楼的名义开设粥棚,柳程以为,任店紧随其后,不是坏事。“
“若是为了做善事将整个任店拖下水,老妇是绝不允许,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任店打开门是做生意,可不是为了那劳神子名声。”目光扫过一众低着头的小子,张氏的面色越发难看,“任店处容不下乱嚼舌根的蠢物,若是不想在这天寒地冻的好日头里被赶出门饿死,给老娘都安分些!”
“·······”
“话糙理不糙,今日这粥,确是太好了。”
方才从后厨而出的孙二娘忽而也是将紧攥的手心里握住的泥巴尽数都扔到了还有大半的粥桶中,顶着一众小子惊诧的眼神又不由分说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桶中明显是脏污的水都倒了进去,做完后似是还犹嫌不够竟是拿起手边的大勺子又搓了搓手将余下的脏污尽数都散落进了这内里方才满意收手,原本还是安静的人群中已是传出作呕声,孙二娘的笑却是越发大,“二狗,领着几个小的将这桶子粥食都送到街尾去。”
“··是,孙娘子。”
陈二狗颇是听话,伶俐扯着身边人就开始搬着桶出门,一众小子面面相觑,终究也是不约而同都开始将手里的粥碗都吃了个干净,甚至还有夸张的竟是用舌头都将碗边沿都舔的干干净净。
这些小子虽说绝大多数都在任店处做活不长,可到底在任店处做事也懂些看人眼色的本事。“天灾难免,朝堂内外都开始俭省,任店处自也不能与朝廷相悖,你等都要提起精神来,莫要因小失大!”
“孙娘子说的不错。”
“朱总管!”
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让一众小的再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倒是一身铠甲与平日颇不同的朱山仿若丝毫未察觉一众人的异样径自也是只看向柳程,“宫中有旨,命东京七十二大酒楼后厨从即日起做窝头和饼子于门前,每日午时由掌柜的安排人发放给饥民,虽是明日才开始,可今日开始准备也是任店的诚意,方才老夫从白矾楼那处来眼见着东京第一大酒楼已经开始忙活,任店处,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外头冰天雪地,任店后厨这头,却是忙活的热火朝天。
只是放眼望去,从老得到小的,无一例外都在重复做揉面和面蒸窝头做饼子,若是让外头人瞧见,怕不是以为任店堂堂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一,如今是真要遣散所有开始做小本生意了!
倚靠在门框上瞧着内里,张氏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方才与阿金一道来此的流云一眼便瞧见张氏这般模样,想起张氏这数日都“称病不见客”居然还让她抛头露面到柜台做事的架势,流云自也难免鄙视。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张氏竟还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任店这等地儿,能做达官显贵和寻常百姓的生意,又如何不能再做那些流民和难民的生意?什么人什么消费模样,生意人要做的,从来都是满足各色客人,什么时候竟然还想对客人挑挑拣拣?
“后厨赃物之地,姑娘是娇客,不该踏足。”
“如今这等时候,孙娘子也要如张大掌柜一般给任店添堵么?”
“流云姑娘这是何意?”
张氏面上尽是愠怒,倒是方才从内里而出的孙二娘冷了脸,“张大掌柜如今年岁越大倒是越发孩子脾性,竟真看不出人的良苦用心了么?”
“··任店处,若果真尽数被乡野村食吞没,才是真正堕了名声。”
“说的不错,可若是今次只有任店处不遵从朝廷旨意,大掌柜以为,任店处,还能名列七十二大酒楼之一?”
“···官家明日亲临任店,若果真失了任店水准,孙二娘,老妇绝不会饶过你。”
“······”
“青州那头来了信儿,李大掌柜大有好转,若果真假以时日回了任店,张大掌柜,该如何自处。解铃还须系铃人,张娘子这心病好不了,总是会害了任店所有。”
“姑娘既是有了打算,去做便是。”
孙二娘满面坦荡,流云轻笑,目光却是落到身侧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的阿金身上,看着人身子微微颤抖,流云的笑也越发大,“本姑娘可从来都不是爱吃亏的主,阿金,你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任店所有人失望。”
“··小人,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