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正好够到窗口。
博克斯戴尔把一盏点着了的暗灯放在口袋里,爬上梯子,钻进干燥室。
一到这神殿里,他就停下来,倚在桌子上;他的腿立不稳,他的心坪坪地跳,跳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那儿比在花园里糟得多;在户外别人的产业似乎不显得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有些人能够跳过篱笆、爬过墙,但是走到房子门口或者卧房窗口却要停住了。
在花园里,博克斯戴尔大不了承担一个偷瓜摘果的罪名,而在房间里,博克斯戴尔可就成了个贼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鼓足了勇气;他到了这种地步,可不能空着手回去。
他找来找去,把所有的抽屉,甚至连放给高乃里于斯惹来不幸的纸包的那个享有特权的抽屉,都拉开又关上,还是找不到。他找到了“让娜”,“维特”,褐色的郁金香,深咖啡色的郁金香,一个个都像在植物园里似的,贴着标签;但是黑郁金香,或者说,仍然处在浑沌状态,还没有开花的黑郁金香球根,却连影子也没有。
望·拜尔勒曾经把种子和球根亲手作了复式记录,记得比阿姆斯特丹①的第一流商号的账薄还要仔细准确,在这个复式记录上,博克斯戴尔却看到了下面几行字:
①阿姆斯特丹:荷兰城市,在十七世纪时,工商业发达,而且欧洲最大的银行家的营业所都设在这里,是当时荷兰的经济中心。
今天,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我掘出大黑郁金香的鳞茎,把它分成三个完整的球根。
“球根,球根!”博克斯戴尔一边叫,一边把干燥室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得乱七八糟,“他能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呢?”
接着,他突然狠狠拍自己的额头,几乎把脑子都拍扁了。
“啊!我真该死!”他大声说;“啊!博克斯戴尔,这一下你可真完了,难道人家还能离开自己的球根,难道人家上海牙去,还能把它们扔在多德雷赫特,难道人家离开自己的球根还能活吗?特别是大黑郁金香的球根!他大概正好来得及把它们带走,这个无赖,他把它们带在身上,带到海牙去了!”
这就像一道闪电,让博克斯戴尔看到一个白白犯罪的深渊。
博克斯戴尔像被雷击中一样,瘫倒在一张桌子上,几个钟头以前,不幸的拜尔勒就是在这儿,在这张桌子上,悠闲自得地欣赏黑郁金香的球根。
“好!”忌妒者脸色变得铁青,他抬起头来说:“无论如何,即使他带在身边,他也只能在活着的时候保存它们,等到……”
这个邪恶的念头的其余部分化成了一丝狞笑。
“球根在海牙,”他说;“我不能再在多德雷赫特活下去了。”
“到海牙找球根去!到海牙去!”
博克斯戴尔一心一意只想着那件无价的财宝,因而放弃了其余的大宗财宝,一点也不在意;他爬出窗口,滚下梯子,把这件偷窃的工具送回原处,像一头猛兽似的,咆哮着回到家里。
第09章 德·维特家的专用房间
大约在半夜十二点左右,可怜的望·拜尔勒被关进布依坦霍夫监狱。
萝莎料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们发现高乃依的牢房空了,都怒不可遏,要是格里弗斯老爹当时落到这班疯子手里,准会替他的犯人偿命。
可是,这股怒火在弟兄俩的身上大大地得到了发泄。亏得威廉这个周到谨慎的人事先想到把城门关上,凶手们才赶上了这弟兄俩。
因此,监狱里暂时空了,寂静接替了楼梯上巨雷般的吼声。萝莎趁着这段时间,从她躲着的地方出来,并且叫她父亲也出来。
监狱里完全空了,一个人也没有。屠杀在托尔-赫克门进行,为什么还留在监狱里呢?
格里弗斯哆哆嗦嗦地跟在勇敢的萝莎后面走出来。他们算是把大门关上,我们说算是,是因为大门已经有一半被没坏了。人们一看就知道有一股强有力的怒火,曾经像急流似的从那儿冲过
大约四点钟,闹声又回来了;不过,这闹声对格里弗斯和他的女儿没有一点危险性。这是把尸首拖回来,吊在平常执行死刑的广场上的闹声。
萝莎这一次又躲起来,不过是为了不看那个可怕的场面。
半夜里,有人敲布依坦霍夫监狱的大门,或者不如说,敲代替大门的障碍物来得恰当。
原来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解到这儿来了。
监狱看守格里弗斯接下这个新客人,从拘票上看到犯人的身份,于是带着只有看守才有的那种笑容,喃喃地说:
“高乃依·德·维特的教子;好,年轻人,我们这儿正好有你们家的专用房间;就把它给你吧。”
这个残忍的奥兰治派对自己刚说的笑话很得意。他拿起提灯和钥匙,领高乃里于斯到高乃依·德·维特当天早晨给驱逐出境时离开的那间牢房。“驱逐出境”在这儿是那些革命时期伟大的道学家所理解的意思,他们像说一个崇高的政治原则似的说:
“只有死人才不会回来。”
所以格里弗斯决定把教子领到教父的房间去。
这个绝望的种花人,在到他这间房间所必须经过的路上,只听到一条狗的吠声,只看见一个姑娘的脸。
狗摇着大铁链,从挖在墙上的狗窝里出来。它闻了闻高乃里于斯,好在一朝得到咬他的命令时,可以认得他。
当楼梯的扶手在犯人的手的重压下吱嘎作响的时候,那个姑娘微微打开了她那间屋子的窗洞。她住的那间屋子就在楼梯底下。她右手拿着灯,灯光照亮了她的粉红可爱的脸蛋和一络络螺旋形的美丽的金发。她的左手掩住穿白睡衣的胸部。原来高乃里于斯出乎意外的来临,把她从头一觉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