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冷研修还叫做学习,那时候他只有七岁。
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育苗孤儿院里面度过的。而他是孤儿院的“老人”了,学习每天都会搬个小板凳,独自坐在睡觉的屋子的门口,他沉默着,用他那不符合年龄的深沉的眼眸去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有一段时间,孤儿院里面的小朋友来得快走得也很快,一批又一批,如同水管里面的自来水从水管里面流出来,又顺着下水道流走,也不知道这些水是从那里来的,更加想不通这些水会去哪里。
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学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走出去,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由于是“老人”,学习私下也得到了老师们不少的照顾。他听说自己的名字是康老师起的,而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康老师;他听说自己刚来孤儿院的时候才只有一岁大,浑身臭烘烘的,是马老师和小刘老师帮忙洗的澡,可他其实不怎么喜欢那位马老师,还有小刘老师回家了三年,也不怎么亲近。
说的那么多,总结一句,其实学习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愿意亲近。可他至少知道谁在对他好。
于老师,她是他的负责老师。那时候孤儿院里面的孩子比较多,可是经费紧张,所以每个孩子每天虽然都能吃饱,可是那些饭菜也不过都是为了果腹。
每个人的早餐是一小蝶咸萝卜丝和白馒头;午餐是一碗清汤挂面,面条里面只有几根绿油油的蔬菜,甚至油都没有几滴;晚餐是早上和中午吃剩下的干馒头和蔬菜,顶多再添一碗稀稀的大米汤。
至于鸡蛋和肉,也只不过是每年少有的那几天能够吃得上。
尽管如此,可是每天学习都会被于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里面去,然后他会获得一小包脆脆饼干或者一小块柔软的奶香面包。他就坐在办公室里面的椅子上,一个人默默地把这份“加餐”吃完,然后把嘴上的沫沫擦干净,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他会冷漠地看着其他孩子即使是吃着干馒头也嚼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也不会去向别人炫耀自己能够吃上可口的零食。因为他不想和别人分享,亦不愿意让别人来参与自己的生活。
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其实他也从来都没觉得自豪过。
那就是他超乎常人的智商。在这样的一家孤儿院里面,很少有人教他算数,也从来都没有人教他学外语,顶多让他认识了大部分的汉字,也不算个文盲。
可是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在一分钟之内学会。他学加法口诀的时候,是在五岁的时候,有大学生志愿者来到了这里,他们教所有孩子学数字。当时学习坐在简陋的教室里面,他抬头看着满黑板密密麻麻的加加减减和数字,然后所有数字和符号就像是水迅速在他脑海中流过,从此,他就学会了数字加减法
。
以此类推,学习抓住了所有能够学习的机会,在七岁以前,他在所有孩子都还茫然无知的年纪里,就清楚掌握了大量基本常用的英语口语,还有数字的加减乘除,甚至还写得一手好字。
七岁,就是在七岁那年。
但冷研修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天的几时几分几秒,他见到了家家。
那时候的家家比他整整小了一截。在孤儿院的这七年里,他看惯了每个孩子痛哭失声的样子。可是家家就不一样,她和他一样,都没有哭。
那时候的家家被于老师牵着小手走过来,她用彩色皮筋扎着两个马尾辫,小脸蛋儿圆乎乎的。他用冷漠的眼睛看着她,可她却用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冷研修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灼热的目光,有温度,有情绪,眼前这个小女孩会哭会闹也会笑。
他们擦肩而过,女孩回过头来朝他笑,咧开了嘴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女孩是有真名的,可是于老师给女孩取名叫家家,回家的家,全家福的家,也是温暖的家。于老师在全班介绍了家家,从此,家家就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在这个孤儿院里面,学习是个异类。因为他性格孤僻,他不欢迎别人,自然也不会受到别人的欢迎。
而家家虽然和大家都有些不一样,家家可爱、活泼、爱动爱笑,她还有一身漂亮的白裙子。可是快乐的细胞都是会传染的,她给别人带来快乐,自然也会被所有人温柔对待。
在育苗孤儿院里面,每个班级就是一个小家庭,老师就是这个小家庭的家长。家长和孩子们一起睡在一间屋子里面,虽然拥挤,但绝不脏乱。
每天夜里,自从记事以来的每天夜里,学习都迟迟不能入睡。也许是在太小的年纪里承受了太多的不幸,也许是脑海中那些曾经被一瞬间记住的知识会突然在深夜里蹦出来。
总之,他会睁着眼睛,看着他人渐渐入睡。睡不着的时候,他不会眨眼,他就一直瞪着双眼睛,瞪得两眼发酸,冒出泪花。
直到有一天夜里,那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睡裙,她手腕里面夹着一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他的床头,看着他流眼泪,然后小声说道:“我也睡不着,你陪我去走廊玩吧!”
这不是代表了请求的疑问句,而是带着坚定语气的肯定句,不容人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