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第的不幸是,他遭到两股火力的夹攻。首先是极左派和工联主义者,他们虽然害怕和憎恨外国的独裁者们,但显然甚至更加害怕和憎恨一个本国独裁者的前景。其次是极右派,他们同情外国的独裁者们,虽然也害怕这些独裁者,但远不及害怕他们自己国内的左翼分子。
在法国社会党内部有一种思想倾向,他们认为,首先,德国是无法抵抗的;其次,重整军备只能有利于国内的反动派。因此1938年12月24日在巴黎举行的社会党会议上,和平主义派的领袖保罗·富尔宣称,“如果他们要以强大的军备和联盟来拯救和平,他们就不可避免地要走向独裁”;又说“同德国进行军备竞赛,将毁了他们,而且还是不会获得安全,因为德国的人口出生率是法国的三倍,它的化学工业则是法国的十倍”。这倒不是勃鲁姆的意见。虽然他也忌恨对他自己的社会立法的每一个威胁,但他还是有着爱国主义的意识和责任感的,他早先担任公职的经验也更加强了这种思想品质。所以勃鲁姆就提出了一项决议案,大意是该党必须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参与保卫国家,国家的防务则必须达到最高的效率。这项决议案由大会以四千三百二十二票赞成通过,但有二千八百三十七名代表投票反对,一千零十四名代表弃权。在1939年3月7日社会党全国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又有四千二百十八票赞成在某些条件具备后召开一次国际会议来讨论裁军问题,还有三千一百四十票则赞成无需任何条件即可召开这种会议。
英国议会的工党,在这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英国有组织的工人的真正而有效的代言人。就这点而论,它确实是胜过法国社会党的。而且,可以毋庸置疑地说,英国工人阶级所具有的对国家的责任感,总的来说要比法国工人阶级所具有的强些。一旦英国工人运动充分认识了局势的真实性质,它就毫无保留地投入重整军备运动,而且比法国工人干劲要大得多。但是直到战争爆发前几个月为止,它还是倾向于认为来自政府的对它自己的独立性的威胁,要比来自希特勒的任何威胁更大些。
就是这样,阿瑟·格林伍德因为对“慕尼黑之冬”期间实施军备计划而在工业中引起的大规模活动感到吃惊,1938年12月6日就在下院表示:“已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在指引我们,我们不想再容忍任何‘德比方案’,也不想容忍以见不得人的方法来实行征兵的任何尝试。”以非熟练工人代替部分熟练工人和在工业中征兵,仍然是工党害怕的两个主要魔鬼。工党表示相信单靠自愿的努力,就可以充分保证国家的防务而丝毫无损于民主自由;它也批评现有工作中的缺点,但只要采取一些控制管理方面的措施就能加以改正。1938年10月28日,工党发表了一个宣言,标题是“全国为和平作出最大的努力:工党对人民的号召”。宣言建议改进防务工作和组织,呼吁成立一个国防部,以及在自愿的基础上组织人力。11月3日,工党又在下院提出一项动议,谴责政府在9月危机期间在保卫平民方面的“公认的毫无准备”(这一动议以三百五十五票对一百三十票被否决)。当国民服役方案提出时,政府再次向工党保证这是志愿性质的,工党才表示赞同。1939年5月31日,在南港召开的工党会议上它再次对政府的防务工作提出批评。会议通过了一项由执行委员会起草的声明,主张设立一个国防部以协调防务工作,设立一个供应部以协调供应工作,并对军队工作的改革提出详细的建议。
关于重整军备的经费来源,无论是通过借债还是征税,反对党对政府的大事筹款并没有怎样攻击,而是更多地指责政府没有能采取充分的措施,以防止款项的过多一部分以利润形式落入承包商的腰包。从重整军备一开始,政府就已经对这个问题一再提出保证。早在1935年便设立了一个皇家委员会,专门就私商承造武器的问题提出可能被认为是必要的改进意见。工党抱怨政府没有采取实际行动来执行该委员会的建议,而且有些军火厂商的利润比1935年时高出了百分之二百。1939年2月20日,多尔顿竭力主张“我们的军火帐单的很大一部分完全可以靠向发军火财的人征收重税来支付”。甚至连一名民族党议员奥斯丁·霍普金森这时也宣称:
我们花去的钱,直到现在并不都是完全值得的。……我们以很低的固定利率预付给飞机制造商们大量的钱。用这种办法我们大量地增加了他们的投资的价值。……如果要纳税人在重整军备时期提供工业的资本,那他就有权利得到与所付出的相等的价值。……现在已经是应该采取严厉的步骤的时候了,应该替纳税人和国家把被掠夺去的巨额利润中的一部分再收回来。在很多情况下,这种利润是被一些对飞机工业的有效生产毫无贡献的人骗去的。
最后,在1939年6月20日,实行了一种新的军火利润税。对每年军火合同收入不少于二十万英镑的厂家,在1939年3月31日以后终了的任何一个会计年度中所获得的超额利润,课征百分之六十的税款。但工党觉得如没有完善的政府控制,就很难完全达到目的。它之所以如此坚持主张成立一个供应部,其主要原因也就在此。
正如征兵这个争论问题所表明的,工党不愿意为彻底的组织方面的变更付出不可避免的代价,尽管这种变更是它为了国家安全的利益而提出的要求。当征兵法案第一次提出时,艾德礼既根据理论上的、也根据实际上的理由表示反对:
我们反对实行征兵,因为我们相信,就以加强这个国家来说,当它应该是坚强和团结的时候,征兵却将使它变弱和分散。……在征兵的背后,每一个工会会员都知道,存在着从工业中征兵的危险。……我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舰队。它有一支正在迅速增长的空军。它必须为它们提供军火而且无疑还要以军火来援助它的盟国。它不能够,在此之外,再提供一支庞大的大陆军队。……纯粹在人员的数量上算计,那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自由党也反对征兵法案,理由是“实行有领导的民主比用强迫的方法更能得到广泛、强烈的响应。志愿入伍的制度,也最符合英国人民的历史和传统。”然而,这项法案一读时投的反对票(工党一百三十八票,自由党七票),与其说是激烈反对这事本身,倒还不如说是主要表明:要捍卫长期所遵循的原则,对张伯伦的政策的不信任,和因未与他们商量而引起的愤怒。然而工党在5月4日开始的二读辩论中仍坚持其反对意见,而且这是在希特勒第一次公开要求归还但泽、并宣布废除1934年的德波协定和1935年的英德海军协定以后发生的。艾登呼吁全院一致通过这一措施,以此来向朋友们、同时也向敌人们表明英国反抗侵略的决心,但是他的呼吁没有成功。安奈林·贝文甚至走得更远,竟暗示说张伯伦只不过是屈服于希特勒的恐吓。“我们已经失败,希特勒已经获得胜利。他使我们丧失了一种非常重要的英国制度——志愿入伍。……他们(政府)除了作另一次卑鄙的尝试来反对国际赃物的重新分配以保护他们自己之外,还能拿什么理由来说服青年们去打仗?”在辩论的最后一天,艾德礼说:“隐藏在这一法案背后的感情,并不是想要满足国家的迫切需要,而是想要征兵。……在捍卫自由的名义下,我们的自由可能受到摧残。”斯塔福·克里普斯爵士则要求,在征召人力之前应先征用财产,实行军队民主化,保证工会权利(包括罢工的权利),以及土地国有化。其他工党议员,甚至威胁要通过他们在选民中的影响来抵制征兵。5月8日这一法案二读时,工党所投的反对票从一百三十八票增加到一百四十五票。但是在这次投票中,自由党发生了分裂:有五人投票拥护政府,其余弃权。在审议委员会中,工党迫使进行了二十四次分组表决,最后一次是在三读时进行的,因而三读表决一直拖延到了5月18日。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比批评政府最尖锐的温斯顿·丘吉尔更加强烈地感到这一措施的必要性;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好地为这一措施辩护。关于反对党在这个问题上扮演的角色,他后来写道:“它使自由党和工党党人丧失了指责当前政府的任何权利。他们只能太清楚地表明他们自己的对付事情的办法。”他接着以他特有的宽宏大量的姿态补充道:“现在他们要显示一种更加真实的办法了。”
1938年10月4日,达拉第在国民议会就慕尼黑协定发表一项声明时宣称,“只有当我们的国民生产能够让我们以平等的地位同周围各国人民对话时,我们才能维持和平。”同一天,他提出了授予他特别权力的要求。他告诉国民议会说,“倘若你们不同意一种完全没有异议的努力,国家就不可能去对付那些我感到即将来临的可怕事件。”他答应到11月15日就放弃这种特别权力,并且同意不干涉四十小时工作周的原则,只是限制它的影响范围。然而,他暗示国防工业的某些部门延长工作时间也许还是必要的。10月22日,内阁决定对国防工业中拒绝延长工作时间的人加以处罚。11月12日,刚上任的财政部长雷诺公布了他的三年计划。在计划中四十小时工作周,原则上的确被保存下来了;但是每周工作五日的制度被取消了,工作日数延长至五天半或者六天。无须劳工部预先批准,每个雇主都有权要他的雇员每年先加班五十小时。在国防工业中,拒绝加班加点工作的人,得立即予以解雇,而且六个月内不得在国防工业其他部门被雇用或领取失业津贴。
1938年11月16日在南特召开的代表大会上,法国总工会指责政府的行动是“一种侵犯工人阶级的政策”。11月25日它作出决定,在11月30日举行一次二十四小时的总罢工。达拉第坚决要求,在他准备就雷诺延长劳动时间的计划进行协商之前必须取消罢工,从而部分成功地破坏了这次总罢工。但是用纪律来约束工人或对不守纪律的工人进行制裁的任何尝试,总是招致以进一步罢工和骚动形式出现的报复行动。当行政当局要参加总罢工的那些人个别地申请重新雇用(从而使他们成为“被监视的人”)时,圣纳泽尔海军造船厂的一万工人立即举行罢工(12月1日)。第二天,据估计有五十万以上的工人受到罢工的影响,被关在工厂门外。土伦的三千名飞机制造工人与警察发生了冲突。达拉第准备采取严厉的措施来对付罢工工人,但是当他的某些手段激起强烈的抗议时,他奉担了责任。“如果工厂被占领了,那就必须把占领者赶出去。……是我下令使用催泪弹的。”不过,正象他实际上承认的那样,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的来到巴黎,才引起这种严厉行动的。
在此期间,1938年11月5日,空军全体后备飞行员向工厂工人发出了一个呼吁,要求他们加速飞机的生产。呼吁书宣称,空军的生存正处于危险之中,广大平民的生存则与空军的命运息息相关;空军能否保卫法兰西的国土,有赖于法国的工人阶级。1939年1月28日,总理又收到三个最重要的退役军人组织的领导人的来信,请求政府实行工业和经济动员,以使军火生产能达到最大规模,并在工厂中实行严格的品德纪律和技术管理。但是处于困境的总理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只不过是与工人们维持一种暂时的妥协,在现阶段绝不宜再引起这种根本性的争论了。相反地,在1939年2月7日,他反而宣布对因参与总罢工而受到处分的全体工人实行赦免。
已经可以看出,达拉第在极力使法国强盛起来的过程中,陷入了两个相互对立的集团的交叉火力之中。右派的观点可以说是反映了企业主的漠然置之或者从中作梗的态度。但是总的说来,这种态度对重整军备和生产的影响,比起极左派的策略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要轻微得多。达拉第曾说过,共产党“当然可以自称是一贯地鼓吹决不妥协的,甚至不惜以战争为代价”,可是“它却又在同一时候既要求重整军备,又怂恿工人们坚持四十小时工作周制度”。社会党是国民议会中最大的一个政党,它尽管发现共产党人是令人不愉快的合作者,可是还不准备公开与之决裂。达拉第因此必须谨慎从事。慕尼黑会议以后,当政府要求授予特别权力时,社会党人只答应不投票反对这项动议,如果政府保证不过分改动各种社会法规的话。他们在投票时弃了权。极右派和共产党人则投了反对票。同英国的情况一样,与左翼反对派之间的主要麻烦在于,他们不相信政府会不去利用可能授子的任何特别权力来永远限制或取消工人得来不易的行动自由权利。另一方面,右翼反对派也不愿意帮助政府重整军备,因为他们相信,一切重整军备最终只能为“赤色分子”的目的服务——从最坏方面说,会把他们的意志强加于法国;从最好方面说,会去插手干预西班牙或中国。
据丘吉尔说,1938…1939年度英国的整个军事开支达到了三亿零四百万英镑,而当时德国至少是十五亿英镑。有趣的是,这个十五亿数字正好是英国1937年…1942年五年中全部国防开支的最初预算总数。不过,当时很快就承认,这个数字必将超出。但是这种领会并没有引起绝望或者害怕国家破产的情绪,而只是发生了一些争论,如筹款的方法以及如何使用才能获得预期的效果。不过,也有人害怕和顾虑会发生过分的利润获得,实行突然而又很重的加税和取消当前的社会进步计划等等。总之,人们很不愿意象德国那样,把那么大的一部分国家税收和其他潜在资源用于重整军备。
为了避免增加税收和削减社会福利支出,张伯伦在1937年曾要求并且获得了议会的批准,通过募集四亿英镑的国防借款来取得重整军备所需的额外经费。到1939年2月为止,仅动用了一亿九千七百万英镑。但是由于预计防务支出总额需五亿八千万英镑,又由于政府的政策是从借款中取得大部分的防务经费,因此财政大臣在2月间决定要求授权借款八亿英镑(即1937年批准数的两倍)。和1937年时的情形不同,这一建议得到了公众很好的接受,因为他们本来害怕增税将不可避免。大规模的政府借债被看作是医治贸易萧条和失业的一个有效药方。人们并相信,至少在经济衰退得到医治之前,不必担心通货膨胀。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借款的办法可以使国家的大部分税收改用于长期的福利项目,这自然要比用于破坏性的和浪费的战争准备上更得人心了。
在从1939年3月6日通过国防借款法案到战争爆发这六个月中,重整军备的成本费用确实是在不停地猛涨。财政大臣在1939年4月25日提出预算案时说,在1939…1940年度国家总支出十三亿二千二百万英镑中,六亿三千万英镑将用于国防(比他在2月间预计的多五千万英镑)。到7月13日,他又一次把防务预算提高到七亿三千万英镑,并说明其中将近五亿英镑准备用借款来筹措。4月里他曾说过,国家的财政状况现在完全取决于防务。但是如果考虑到很大一部分的费用是靠借债得来的,以及西蒙在7月间说过的那些话,那么财政大臣的这种说法就可能要引起一些疑问,西蒙说“尽管有了这个确实是十分巨大的负担,……我们今年在社会福利事业上大约也要比七、八年前再多花费五千万英镑”。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