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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第1页)

柳絮影困惑地看着他,半天,她忍不住地问:“您看他会不会对您和我们家下毒手?我们现在得怎么办?”

“这些正是我在考虑的。”王一民又在屋里走了两圈,忽然一转身站到柳絮影面前说,“对我,暂时还看不出他有任何下手的意思。对你们家,从他今天只身前来,又留下了一百块钱,也得不出要立即动手的结论。但是,我们一定要有备无患。首先,要连夜清理你家所有的东西,不要让敌人抓住一点可以定罪的凭证。重点是世诚的东西,一个碎纸片也不要放过,能烧的就烧掉。”

柳絮影频频点头。

王一民又接着说:“其次,还是要想法把情况告诉两位老人家。老伯已经卧床不起,而且我已经感觉到他老人家那大义凛然之气,到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后退一步的。使我担心的倒是大娘,她神经上有脆弱的地方……”

“不,这您可没完全看对。”柳絮影摇着头说,“家母早年得过头昏病,在强烈的刺激下——尤其是突然的刺激,她会晕倒,会休克,就像您头会儿看见的那样。当醒过来以后,她也会给人以软弱不堪的印象。但是她决不会做出一点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她这一辈子,不断让人碾在脚底下,压在最底层,可是她总是暗暗饮吞着自己的血和泪,从不叫一声苦。她看去软弱,实在是坚强的。您今天如果还能抽出一点时间,我愿意把她一生的遭遇说给您听听。您听了后,就会对她,对我们这一家有所了解了。”

王一民点着头坐在扶手椅上,静静地听她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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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红楼梦》的人一定会记得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会记得那个唱小旦的龄官,她们像浮石底下长出的小草,乍一看去是那么柔弱无力,细一观察才发现竟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

柳絮影的妈妈柳云枝,就曾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原籍苏州,八岁那一年,也就是光绪十六年,被西安将军荣禄的将军府买去学戏,改名为云官。

云官姿容秀美,聪明颖慧,学戏上有令人惊叹的天资,学武戏有条好身段,学文戏有张好嗓子。学武戏的一般嗓子都不好,但她的嗓子,不论怎么折腾,也像银铃一样叮当响。于是她就成了文武双全的旦角了。没出三年,她就在小戏班里露出了头角。一次唱《千金记》,她先演韩信妻,后演虞姬,到了舞剑那一段,荣禄简直看呆了,嘴都合不上了。戏演完了特别封赠她金银裸子两对,王镯一副。从这时起,她就成了将军府的名角。

两年后,荣禄进京当了军机大臣(后又兼任直隶总督),云官的小戏班也跟着进了京城。

随着年龄的增长,云官出落得越来越水灵,戏也唱得越来越叫响。到了光绪二十四年,也就是一八九八年,云官十六岁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老淫棍看上了云官。不,光说看上了还不够,他完全被云官给迷住了。此人就是接替荣禄执掌直隶总督帅印的裕禄。

直隶总督的帅印,荣禄本不肯轻易撒手的,是西太后看他这个首辅军机,权势太重,才派裕禄夺了这颗帅印的。荣禄手不掌帅印心可没离兵权,他正在寻找笼络裕禄的方法,这时一看他迷上了云官,便一狠心把这颗心爱的明珠送给了裕禄。当裕禄千恩万谢要把这颗明珠带回天津的时候,荣禄却一再叮咛他要好好调理这颗不可多得的明珠,将来只要自己到天津去,就要看她的戏。

裕禄欢天喜地,满口应承。回到天津,他就把云官的拿手好戏排成戏单,让他家的小戏班白天和云官在一块儿练,晚上在一块儿唱。他每天晚上坐在太师椅上和家人一起看,还让下边佣人来捧场。他越看越爱,越看越起邪心,到了第四天晚上,就欲火中烧,忍耐不住,锣鼓一停,他就命人把云官领进一个幽静的小院落,准备干那禽兽勾当。

裕禄在这个小院落里,已经糟蹋过好多黄花少女,其中也包括唱戏的。卖艺的、唱大鼓的年轻姑娘,那些可怜的女性,都在他的淫威之下,忍辱含羞地低下了脑袋。但是今天他却碰上了一位坚贞不屈的姑娘,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戏台上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竟会对他娥眉倒竖,杏眼圆睁,不用说伸手染指,连靠前一步似乎都不可能。这一下可惹得他怒从心头起,气从两肋生。一个执掌生杀之权的封疆大吏,怎能容得一个女戏子拒不相从。他动手了!他伸着两只长胳膊,向那弱小的姑娘扑去……

裕禄动手,云官却动脚了。这个看似弱小实际有着满身功夫的姑娘,一脚就蹬在裕禄的大肚子上,一蹦又骑到了他那肥笨的身躯上,接着就挥起双拳,向着那张大长脸猛砸下去,拳头虽小力量猛,几拳下去鲜血就从裕禄的鼻子、嘴里冒出来。如果不是庭院里的卫士闻声来救,说不定这位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帅就死在这姑娘的小拳之下了。

云官在裕禄一连串“推出去砍了”的怒吼声中被拖出去了。但是紧接着裕禄又改了嘴,让把云官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活活饿死,渴死!

原来他忽然想起了几天前荣禄的叮咛。荣禄现在还是首辅军机,太后驾前的宠臣,如果他要到天津来看云官的戏,而云官却被砍了脑袋,那将如何交代。他改了主意,他要饿她几天,企图用饥饿政策使她低头就范。

云官被关在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黑屋子里,她两天两宿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到了第三天深夜,忽然有人从小窗户外给她递进来一瓶水和六个肉馅包子。包子是用一块手绢包着……她得救了!她喝了水,吃了包子,在一阵满足中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她醒了,这时她才发现那手绢上还写着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呢。只见那上写道:云官小姐:仆有幸,得睹小姐之芳颜,并对小姐之精湛技艺倾服不已。正当仆翘首盼望能再得一睹芳颜之际,凶信传来,小姐已因抗拒裕禄之兽行,被囚禁于绝境;且欲断小姐之饮食,置小姐于死地。仆闻之,悲愤之情,难于自制,啼嘘流涕,仰问苍天:既降丽质于人世,又何毁之于弱龄。真恨不能手提三尺利剑,斩裕禄老贼于地下。然仆一介寒士,手无缚鸡之力,身乏武士之功,子然一身,孤立无援,欲救小姐出虎口,实比登天难又难。在此叫天不应,叫地不语之际,只能聊备粗食献上,以解小姐燃眉之急。今日食尽,明夜再送,望小姐待之。

一寒士云官一遍又一遍看那信,一边看一边流泪,一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她才赶忙藏起。

这“寒士”要“明夜再送”,但没等明夜,云官就被放出去了。原来那荣禄真的来了,云官得救了!她不但给荣禄唱了戏,还向他哭诉了一场。荣禄表面上斥责她“不许胡说”,暗地里却又向裕禄敲了警钟,使裕禄在一时之间不敢再动手了。

紧接着在京津一带闹起了义和团,他们在天津立拳厂,收会众,反洋人,举义旗。裕禄一下被搅了进去,他先镇压,后顺从,从拔刀相向到跪迎“黄莲圣母”进入天津城,真是瞬息万变,风云难测,置身在这急风暴雨漩涡中的裕禄,再也无心打云官的主意了。云官却乐得逍遥自在,每天在总督府的后花园中读书练功,优游嬉戏,真是从来也没有这样痛快过。

一天,云官忽然在后花园的新建长廊中发现了几行楷书,是题在一幅临摹马远的《踏歌图》上的,那端端正正的楷书竟和那块手绢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那块手绢是一直藏在云官身上的,她见左右无人,忙掏出一对照,真的,一点不错!正是他——那位“一寒士”写的。长廊里还有很多幅画,画上都题着字。云官忙一幅一幅看去,题字有真草隶篆,但无论字形怎么变化云官也认得,都是他写的!他是个画匠?或者是专门给画题字的书生?

云官通过内宅的老嬷嬷打听到了这位“寒士”的情况,原来他叫罗四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画家,他被总督府雇来往长廊上临摹名画和题字,现在长廊完工,他已经离开总督府。在天津,他经常和一个叫妙笔画铺的画匠师傅包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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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云官又托老嬷嬷到妙笔画铺去找这位恩人。得回来的消息是罗四维已经下了关东,到奉天城去了,几时回来说不清。

云官见不到罗四维,便天天到那长廊里去看字、看画。从看又发展到学着写,学着画,谁也猜不透她为何对这些书画着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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