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土夯墙壁在雨水风沙的冲刷下残破颓败,从墙角到墙头蒿草茂盛。貌似官署营房的区域房梁门窗已毫无踪影,死寂的残垣断壁上火焰烧蚀的焦黑色痕迹依然清晰可辨。从坍塌的房屋和墩台的轮廓来看,曾经的胭脂监官署的规模相当大。
几个人围着官署营地来回探察,时不时地向残屋断壁里面高声呼喊:有人吗?还有人吗?
除了隐藏在草丛乱石中虫鸟的鸣叫,风穿墙洞的呜咽,看不到半点儿人的踪迹。
盘桓了快一个时辰,曲孛尔看着面容悲戚的本元道:走吧,往南走二十几里是西大河草原,那边有十几条山沟,平羌沟、乌龙沟、脑儿墩沟。夏天牧人会在那一带放牧,去那边再找找看。
本元只能满腹惆怅地跟着曲孛尔打马往南去。
喻。。。。。。喻。。。。。。。喻……
本元他们刚走出去不到一里地,突然身后传来大声的呼喊。回转马头,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光着双脚呼喊着向他们狂奔而来。
本元勒住马头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疯狂呼喊的人。
喻。。。。。。喻。。。。。。呜。。。。。。呜……
这个已经无法辨认容貌的乞丐般的来者,跑到近前就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片刻后,他盯着本元,用双手撩开遮蔽在脸上似毡片一样黏污不堪的头发,漏出干枯扭曲的脸庞,又“喻、喻……”地哭喊起来。
本元像突然被烙铁烫了一般僵在马上,呆愣片刻后他滚鞍下马,将信将疑地慢慢走向跪在地上的人。是胡叶尔吗?你是胡叶尔吗?泪水已经从他眼里喷涌而出。
他几乎是扑到了像筛糠一样颤抖的胡叶尔面前,他此时已经确信,这就是胡叶尔,就是一直让他牵肠挂肚,心存愧疚的胡叶尔啊!
本元和胡叶尔都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对方,久久无法平静。
曲孛尔等纷纷下马,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都不敢上前打扰。
本元拉起胡叶尔,颤声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好兄弟胡叶尔,是十年前我刚到平凉时就在一起的生死兄弟!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八年前我离开平凉回到老家,可我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家乡,父母亲戚都觉得没有颜面,横竖看不惯我。胡叶尔流着泪一边比划,一边拿着一个小木棍儿在地上划拉。
只有本元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写什么。一起在平凉时的那段日子,这成了他们彼此熟悉的交流方式。
本元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头、流泪。
我在家里待不下去。听说这里在招募牧军,我就一路要饭来到了这里。我会防疫、放牧,会写字,他们就留下了我。三年前,鞑靼人占了焉支川,放火烧了胭脂监,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无颜回家,只想老死在这里。
本元心疼地拍打着胡叶尔的肩膀:都怪我,都怪我!那时一心都放到防疫上,等回过神来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王宝川、肖立广,我们只要见面都会打听你的下落。谁承想你孤身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遭了这么多的罪。
你们一到这里,我就躲了起来。我远远地看着你,觉得自己在做梦,我仔细听你的声音,眼看着你们来了又要走了。我不管了,哪怕认错了人,哪怕死了,我也得试试。没想到果真是你,天啊!胡叶尔扔下手里的木棍儿,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曲孛尔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唏嘘感叹。
苦难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它就是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突然夺走你的父母、朋友,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只留下恐惧、痛苦、孤独和绝望。
走,我带你们去找马。胡叶尔明白了本元为何而来时,他擦干眼泪,把凌乱的头发拢在一起,捡起那根小木棍儿几下把头发绾住,看着本元毫不犹豫地说道。
兄弟,把这衣裳换上。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姜头儿递过自己的一身布袍。
这,这?胡叶尔犹豫着不敢接。本元接过布袍道:穿上吧,是咱们自己的大哥。
本元又在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一双麻鞋,一起塞到胡叶尔手里。
胡叶尔抱着衣袍又跑回到刚才躲避的废墟里,本元牵马跟了过去。
一会儿只听到断墙后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又等了片刻,只见胡叶尔换好了衣袍,穿着略有些大的鞋子走出来。
他洗净了脸,尽管黑瘦,但已经像个样子了。十年前的娃娃脸已经没了踪影,那双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但还能看出原来的一些模样。
走,我们去乌龙沟,到那里去找胭脂马。胡叶尔比划着大声说道。
本元翻身上马,伸出手说道:来,胡叶尔,给我手,上来!说着一把就把胡叶尔拽上马让他坐在自己的前面。
这一刻,两个人的心都咚咚地猛跳起来,胡叶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