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失望地低下了头。
王旭一个粗人,最见不得这些伤春悲秋的事儿,他摸着脑袋想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确定你兄长是来城东加入我们了?”
景行诧异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兄长还会骗我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旭叹了口气,深觉与读书人交谈耗费心力,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临安朝廷前段时间也在彭城征过兵,你兄长指不定是入了朝廷军了。”
来了!
景行避开密室,暗中混入长平军,还在此地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套出这个信息。
景行作为从一品御史,身边又有一个兵部尚书陆舟,自然对朝廷各部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可是即便是他翻遍记忆,也没有一丝是关于彭城征兵一事的。
除非是另有其人。
他神情未变,心思已百转。趁势问道:“可我兄长只说是入了伍,也没说是去替朝廷打仗,我若是想找他,岂不是大海捞针。”
王旭道:“有什么难找的,他们去的是江州,长平军里的人都知道。其实那些人也来找过我们,只不过我们不想远离老婆孩子,就没去。”
景行微微一顿,正欲套出具体方位,便听得屋外一阵嘈杂之声,随即而来的就是杀声震天。
王旭急忙破门而去,留下景行一人。未待景行转身留住王旭,他便敏锐地发觉从窗户飞身进来一人。定睛一看,不是谢璋又是谁。
几个时辰前谢璋从密道而出,结果扭头就发现少了个景行,便在“让这个死对头自生自灭”与“不能让他陷入叛民窟”两个念头之间挣扎不下,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妄想。
于是谢璋便带着零星的几个官府兵偷偷溜了过来,使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这才找到景行的所在。
只是自己这么千辛万苦前来营救,这个御史大人怎么看起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谢璋想不通,便以景行一贯古怪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拉起景行的袖子就要离开,怎奈就猝不及防地被景行挥出的一掌拍到了墙上。
谢璋忍住怒气,皱眉道:“你干什么?”
计划被陡然打乱,景行本就不悦,又被贸然触碰,脸色早就寒霜一片。只是他敛去了神色,而后微微一笑道:“多谢小谢将军,来日必报。”
外面隐隐有匆忙的脚步声经过,景行一语落定,便随着谢璋出了房门。
只是这个小城镇平坦开阔,能隐蔽的地方实在不多,且谢璋刚才声势浩大地杀了进来,样貌早就被钉进了这群叛民的眼睛里,有人见谢璋身边跟着个新来的账房先生,顿时群情激奋,嚷嚷着要抓住二人。
本可以全身而退的景行,就被谢璋连累得东逃西窜,形象全无。
睚眦必报的景行又在心上记了谢小将军一道。
二人避着后面的追兵,一路就来到了直通贺函纪余严二人所在的密道入口,谢璋率先进了密道,回头见景行还站在外面踌躇,颇为头疼地冲他说:“景大人,求您屈尊下来。”
却见景行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追在后面的人就要看见两人所在的位置,谢璋只能一面向景行伸出手,一面劝道:“景大人,我给您铺路行不行?脏不了你的衣服。”
景行抬眼间便看见了谢璋眼底闪烁着无奈的光芒,仿若自己只是一个顽劣的孩童,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劝慰与原谅。
鬼使神差的,本可以有另一个选择的景行,还是下了这条密道。
就像是在跟偏执的自己和解。
只是他终究避开了谢璋向他伸出的手。然而谢璋本不甚在意,收回手就在前方领着路。
密道狭长而黑暗,只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微弱的青光,微微照亮了四壁。四下无声,唯听得两人轻而缓的脚步声,与冗长的呼吸。
视线被干扰,其他五感被无限放大,谢璋甚至觉得景行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颈边,他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想加快步伐,却听得身后的呼吸声愈发急促,直到一声压抑的呻吟犹如惊雷,打碎了黑暗。
谢璋回过头才发现,这呻吟竟是来自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多时的景行。
景行额间的汗如瀑雨直下,已经打湿了衣襟,他皱着眉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摇摇欲坠地扶着墙,就要滑落在地。
谢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仓促间就接住了景行的身体,一面给他简单地擦了擦冷汗,一面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