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璋脑海里,关于谢澄最鲜活的记忆,是在这日战时的冬末。
残阳如血,谢澄的身影在漫天的箭雨中,如沧海一粟。
层层的围杀中,谢澄最后拼杀出了一条血路,以几十人之力硬生生将奎尼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为孟鸣争救出谢璋争取出宝贵的时间。
经此一战,大渝的兵力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的最后,谢澄浑身无一处完好,一面侧躺在谢澄与孟鸣争的怀中,一面不断地咳出鲜血。
这鲜血像涌不完似的,浸透了谢澄的领口,打湿了孟鸣争的眼眶,亦腐蚀着谢璋心上的方寸之地。
背后的光影被逐渐拉长,追兵像影影绰绰的鬼魅,夹杂着刃光连连,天地间仿若正在经历一场浩荡的劫难。
谢澄气息已出多进少,阖着眼嘴唇却还在一张一合。
谢璋极力抑制住颤抖,伏身去听。
“我知我一直是你……行动的负累……”
鲜血呛得他不住咳嗽,却仍挡不住垂死之人想要将心底话说出口的执念。
“谢家……咳……的忠烈,还是由我一人来成全……百年后相遇黄泉,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谢澄眼中已近浑浊,他徒劳地向空中胡乱地一抓,便被谢澄牢牢握在手中。
于是仿若即将沉入一个美梦般,谢澄满足一笑,最后说出口的声音已如蚊蝇。
“陛下……明镜不忠,但璋儿是个……好孩子。”
谢璋眼眶干涩,喉间翻涌而出的悲恸被压抑成丝线般喑哑的呻吟。
他听着谢澄逐渐止息的呼吸声,一时思绪如麻。耳边是逐渐模糊的厮杀声,不知怎么,谢璋突然记起他第一次见到谢澄的情形。
同样是四面八方的金戈战戟声,他被一双粗暴的手摁在满是血液的地面上。手上沾染的粘稠腥甜而恶臭,吓得年幼的他只知嚎哭。
剑光一寒间,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身前,将他温柔地抱起。
从此在他阴暗沉郁的童年时光中,便永远多了一个宽厚的背影。
而现在,这个背影在朝他挥手告别,在告诉他,你我此生再难相见。
……
许久不曾显形的梦魇又再次出现在谢璋的梦境之中,一时是生父陆裕与挚爱挽手双双殉情的场面——彼时他并非幼童,而是成年后的身长,可皇城的高墙于他来说依旧高耸入云,崩裂开来的血浆溅了他满头满身;一时又是之华在移步轻舞,一身长绸舞得上下翻飞,宛若游鹤。可一转眼,之华已倒在血泊间。
他还梦见景行在朝他笑,那笑容先是明媚,笑得仿佛不是出自景行的脸。渐渐的,开始变得冷漠又扭曲,一双眼中满是阴毒与怨恨。
而后他便醒了过来。
屋内有人守着,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完全。谢璋麻木地撑起身子,也不知是否牵动到伤口,疼得他泪眼婆娑。
屋内守着的人见谢璋醒了,忙不迭地推门而出。不多时,就见孟鸣争一身未换的战服,血气腾腾地朝谢璋走来。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一句也不敢提谢澄的死。
可谢璋却像失了忆般,回头看见孟鸣争眼底的血丝,露出了一个笑来:“你这是几晚没睡?眼睛红得都赶上兔子了。”
孟鸣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别笑了。”
“……”谢璋的笑容蓦然一收,冷冷地看了孟鸣争一眼,兀自下了床。
孟鸣争跟了过去:“虽说现在时机不对,但是我还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谢璋捂着伤口在案前坐下,从杂
物堆砌的桌上翻出一个香囊,紧紧地握在了手心,才抬眸淡淡道:“我睡了几天?”
谢璋重伤刚醒,孟鸣争还担心他因为谢澄的死失了战意。现在看来,虽说他气血尚虚,但脑袋还是清醒的。
孟鸣争这才放下心来,就着积灰的茶壶匆匆喝了一大口水,才道:“你伤势不重,但伤到了筋骨,昏睡了五天。”
“奎尼打到哪里了?”